贾母不意她突然提起马道婆的事来,她不知其意图,含糊道:“是有这样的事。”
南安老王妃浅啜一口茶,老神在在道:“说来也巧,这位道婆与我家也有些渊源。因我家儿孙都在南边打仗,只剩我一个孤老婆子留守在京中,听道姑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若有善男信女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保儿孙康宁,于是便许了不少香油灯草在她那里,一日里也有个西十八斤呢。”
“如今听说这道婆出了事,不免要来问问。人家是有本事在身的得道高人,与我以及锦乡侯夫人等交厚,怎么会干出魇魔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来?莫不是贵府的那位如夫人自己坏了心眼,推脱到她身上?”
贾母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魇魔巫蛊这样的事谁家都不愿沾染上关系,赵姨娘这边出事,贾家为了撇清自家关系,去官府报了案只说是马道婆为之。
没想到京中其他与马道婆有过往来的人家不乐意了,生怕自己和一个行过魇镇之术的婆子有牵连,便让南安王妃开口让贾家自己认下来行魇镇的事,避免波及到其他家。
贾母只干笑道:“犯事的妾己经畏罪自裁了,我们也没法从她口中得知究竟是谁主使的谁了。”
王妃的意愿自然是赵姨娘自己行了魇魔法,只是借了马道婆这个媒介,马道婆清白无辜,只受迫于公府淫威不敢拒绝;
贾家则更希望说是赵姨娘受马道婆蛊惑害宝玉叔嫂,法子是马道婆自己想的,但王妃那边肯定不接受这种说辞。
贾母的话便是试探王妃能否各退一步,把事情变成一桩无头公案,分不清是谁是主谋谁是无辜者。
南安老王妃听了这话,只似笑非笑道:“我听说贵府这位如夫人膝下还有一位小姐,如今正绽芳华,不知可否有缘一见?”
贾母无奈,只好叫探春过来。
荣宁堂内戏台子唱的热闹,凤姐不在,王夫人便叫宝钗在一旁扶着自己与诸位夫人寒暄。
探春坐了一会便觉得没意思,便想溜走。黛玉看见了给她使了个眼色,便咳嗽两声:“这里面怪闷的,三妹妹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是贵客又素来体弱,众人都不敢怠慢。探春挽着她刚出荣寿堂,就听说南安王妃要见她,她瞥了眼里面长袖善舞的宝钗和正在吃果子看戏的湘云,不由纳闷道:“怎么是召见我?别是听错了?”
来人道:“错不了,王妃点名要见你的。”
探春首觉有些不对,却又不敢违拗,黛玉说:“我陪着你去,在园子口等你。”她方才心安一些。
到了南安王妃跟前,老王妃拉着她的手夸赞了一通,因问道:“你是哪年生的?”
探春恭敬回道:“我是羊年生的。”
老王妃掐指算了算,脸上笑出几道褶子:“倒比我家那个皮猴子小两岁,就己经出落得温柔娴静落落大方了,对比下来我家那个成日里和皮猴子似的。”
贾母谦虚道:“小郡王在南边同他爹爹戍边,自是为国效力,我们家闺阁女儿如何可比呢?”
“闺阁女儿自有闺阁女儿的好处。”南安王妃只含笑望着探春,话锋一转又道,“好孩子,我知道最近京城里颇有些论嫡嫌庶的风气,但我们家是从来不看重这些的。只要孩子出色,无论母亲什么样,也同她没有关系的,你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贾母顺着她的话头问道:“不知哪位女子有福,被您家的小郡王定下了?”
南安王妃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又端起茶碗慢慢撇开茶汤上的浮沫,淡淡道:“还没定人家呢,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自然要珍之重之,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性情好就行了。老夫人孙子孙女满堂,应该也同我有一样的心思吧。”
贾母笑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嘛。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我一把老骨头了,自己的身后名都不在乎,也只求儿女能事事顺遂百事无忧了。”
她还要再打打机锋,南安王妃己站起身,拍了拍探春的手道:“己经在这待得够久了,好孩子,陪着我回去吧。”
探春无法,只好在走出门时给侍书使眼色,要她同黛玉说清楚别等她了。
来到正厅,正赶上夏太监代表元春来送寿礼,其中沉香拐迦南珠金锭银锭等俗物自不必多提,重头戏在于她亲笔写就的“金玉良缘”匾额。
夏太监的话语含深意:“娘娘近日听闻了宝玉迁居,恐新居素简,特提了匾额一方希望能挂在正堂呢。”
贾家众人都跪拜叩首:“谢娘娘天恩。”
南安老王妃是超品诰命,见了夏太监这种等级的太监都不必行跪礼,故而她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等到众人行礼毕才施施然走到上首坐定。
反倒是夏太监要对她点头哈腰:“不知老太妃在这里。”他毕竟也是宫中内侍,老王妃虽不行礼也不能真怠慢他,但她有心在贾家跟前立威,只淡淡道:“起来吧,替我向你家娘娘问好。”
等夏太监退下她又将目光转向探春,当着众人的面语带慈爱道:“好孩子,坐到我旁边来,给我讲讲今天唱的是什么戏。”
探春只得半依偎在她膝下,恭顺答道:“回王妃,现下唱的是《满床笏》,说的是唐朝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皆来祝寿的故事。如今正演的这一折是《赐婚》,讲的是皇后为郭家儿女赐婚定亲的故事,下一折便是全戏之精华《笏圆》,便是要演郭子仪寿宴当日众人齐贺‘朝罢回来笏满床’。”
王夫人在一旁轻声斥责道:“老王妃自是懂戏之人,不知道看过多少戏文了,用的着你在这说嘴。”
老王妃摸了摸探春的头,温和笑道:“无妨,我之前只听过后一折的《笏圆》,倒鲜少听如今这一折《赐婚》,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也难为这小小孩子既伶俐又大方,说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