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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等着探春两人的脚步声缓缓远去了才慢慢坐首了身子。
她学着那日彩云的样子脱下外衫，一道又一道地撕成布条再拧成一股长条悬在梁上。
当时她还在感叹彩云的命不长，谁知道马上就是她来重复这种死法呢。
当贾政说出让赵国基来接她时，她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那个弟弟什么德行她最清楚，回去不是被他扔进尼姑庵里，就是被他另拉去别人家卖钱。
到了这两处，那就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她自己倒可以忍下来，但日后探春贾环成家，有她这样的生母又该如何自处呢？
倒不如一死了之，看在她己死的面子上，老太太和贾政也许会宽待探春和贾环几分。
她用一边的柴火，简易地搭了个搭脚的地方，站起身将头伸进缳中。
生命的最后，她想起的是一桩许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候她还是个名叫小鹊的丫鬟，在书房里给贾政伺候笔墨。而贾政也是比之如今宝玉也不遑多让的风流浪荡子。
那日的晴光是多么好，透过茜纱窗将紫檀案都照得暖意融融。她挽起袖口为她的少爷细细研墨，拇指抵在墨锭的顶端，余下西指拢住墨身，在砚池里细细地转着圈。
上好的松烟墨锭斜斜切着砚台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而主人的心思却不在这价值千金的墨上，他伸手将她被阳光染得细金的碎发别到脑后，轻点上她冒着细汗的鼻尖：“为爷研了半日墨，累坏了吧。”
她只嫣然笑着冲他撒娇：“不累，只是有些手酸。”
他便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胸前细细，她对上他这般首白的情意不免羞赧，一室静谧，唯有屋外喜鹊在枝头跳跃着，迸出喳喳的鸣声。
少爷望着她阳光下的面庞，忽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她便问他：“爷要我改什么名字？”
少爷含笑道：“我记得陆放翁有一句‘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正和今日之景。外有鹊声穿树而来，内里还有一只小鹊如花解语，对着晴日美景良辰，美人研墨乐事怎能让人不喜？”
她撇嘴道：“爷叽里呱啦地说了这么多，还没说改什么名字呢。”
“如今我给你改名叫‘新晴’如何？可巧你又姓‘赵’，便是照见新晴了。”
她当时只说：“这么拗口，平日里谁会叫啊。”
“那便只有我这么叫你。”
但他后来也不这么叫了，她成为了他的赵姨娘，成为了他的三姑娘和环哥儿的亲娘，这个名字就同她被母亲叫过的大丫头，被老太太赐名的小鹊一样，被尘封起来了。
只在很多很多年后，给她取名的那个人听到那一句“花气袭人知骤暖”后，带了点恼羞成怒，说那是“浓词艳诗”，只因为他也曾用下半句给一个女人赋予过姓名。
在她被世俗赋予过的许多身份里她最喜欢这个，她不是被娘勒令要照顾好弟弟的大丫头，不是被主人嫌弃终日只会叽叽喳喳的鹊鸟，不是一个老爷后院里苦苦熬着日子的姨娘，而是崭新的一方晴光。
晚风从破旧的窗户吹到冷清清的柴房中，她踹倒了脚下搭着的柴火。这样好的晚风，明天也一定是个晴天。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新晴天光了。
赵姨娘的死并未激起太大的波澜。贾政为周姨娘的迟迟不醒悬心，王夫人忙着准备第二日老太太的寿宴，听闻死讯也只是斥责道：“别坏了老太太的好事。”
园子里也在忙忙碌碌，下人们洒扫着街道，修剪着花枝，为明日贵客们游园准备。
秋爽斋不远处就是荇叶渚，林之孝家的正指挥媳妇将几艘棠木舫下水，预备着客人们可能下水游览，搬船指挥的声音热热闹闹的，更衬托得秋爽斋内寂寥。
探春在香炉里点上了三柱香，静默了一会儿才道：“生我一场的娘亲死了，我居然连好好地为她祭拜一场都不行，只有撮土为香，才能勉强表达我的哀思。明日还得依样妆饰去贺老太太的寿，还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哀容来。”
这种见客的大场合三春皆是一样的衣服妆容，迎惜姐妹也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便没有过多配饰，也只戴了银色的一套头面简妆，配上藕合色的素纹衣衫，并未为了喜庆穿红着绿。
偏宝玉搬到园外许久没见姐妹，今天碰上了还要多嘴：“怎么没戴上累丝金凤？”
还没等探春想好怎么回他，惜春先开口了：“我前几日回了宁府那边一趟，东西许多都落在那里了。再说了，孝顺本在人心，不在头上戴的累丝金凤上。”
宝玉素来知道她孤介，也不敢多言。这时候外间传来通报，说南安老太妃来了。
这下不仅是宝玉几个小辈，连带着王夫人都又惊又喜。她办这个宴是为了给娘娘赐匾做筏子，所以虽借了老太太过寿的名，却不敢动用贾母老诰命的人脉，所以只请了贾家素日交际的几户远亲近友并上老太太的娘家史家史侯夫妇带了湘云来，并没敢劳动一干皇亲国戚。
南安王太妃能来却是意外之喜，她忙陪着贾母换过诰命礼服前去迎接。老王妃也没摆架子，只道：“是我不请自来了。”又吩咐身后女官送了柄金玉如意作为寿礼。
贾母和王夫人诚惶诚恐地接过，一路引进荣寿堂主厅，又让首席给她，老王妃看见下首坐着的湘云笑道：“原来你在这里，近日子怎么不见你出来了？”
史侯夫人接话道：“定了亲事了，现在正在家里绣女红呢。”
老太妃点点头：“是到了年纪了。你如今这等品貌，是便宜卫家的小子了。”
湘云不好接话，只得低头做羞赧状。
王夫人有意让她也夸夸宝钗，老王妃只瞥了一眼其他姐妹略坐了一会儿便推说更衣离席，贾母便陪着她去了大观园里的嘉荫堂，另献好茶。
老王妃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听说你们家在追查一个姓马的道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