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很快分辨出这男人竟然是个太监,且赖小灯口中叫他“夏爷”便猜到他是元春宫中的夏太监。
但他一个宫里的太监如何同她嫂子有交情呢?她继续听,只听得赖小灯嫣然道:“既然是荣府坑了你,你何不敲他们的竹杠好好捞上一笔去?倒在我这里歪缠不清。”
夏太监得意中透出点对贾家的不屑:“你这妮子少小看爷,爷哪次来不是装满了荷包走的?就上次娘娘要听戏,特派了我出来和你们家知会,我还是在锦香院过的夜呢,也就是你们贾家家底子厚实,听说寻常住那里至少千两银子一夜打底呢。”
赖小灯娇声道:“呦,我还以为爷这几年在宫里见过大世面呢,一千两过夜银子就把你打发了。我可是听说宫里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为了贵妃省亲去郊外看地,还专门挑了一块给她宫里首领太监盖宅子呢。人家可是有一整个园子想清福呢。”
夏太监被她这一席话说动了心思:“这话当真?我在宫里怎么都没听说过?”
赖小灯最不缺的就是她那双巧嘴:“我的老爷,这种事从来都是瞒上不瞒下的。宫中瞒得死死的,我们这些底下人却哪个不知道那位的风光?你若觉得我在这同你巧舌如簧,只自个儿去街上打听就是。”
人的贪欲是无止无尽的,夏太监想着可能到手的大宅子,早就心痒难耐,哪还顾得上面前的美人,只敷衍道:“时候不早,爷下次再来疼你。”便匆匆离开了。
晴雯这边还在叹服于赖小灯如何三两下把话题引到太监置宅从而把夏太监打发走的,就听见赖小灯懒洋洋道:“你这个墙角也听够久的了,还准备站到什么时候?”
她转出来,就见赖小灯抱着臂,似笑非笑地上下扫视她一遍,勾着唇道:“不错,倒圆润一些了,看来远离了宝玉你倒过得不错。”
晴雯到底没忍住好奇问道:“那夏太监怎么会和你什么扯上关系?”
“他?”赖小灯眼波流转,似乎是在玩笑,“你小姑娘家家不懂,他可是我的老相好了。”
见晴雯半信不信地打量着她,想要从她的神情中得知真相,她只微抬了抬眉:“你现在跟着的那位三姑娘倒是有本事有手段。我刚可是听那老阉货说,南安老王妃可是青睐了她,独独要她陪侍呢。”
她啧啧感叹道:“你说人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道呢,才丧了亲娘,就有一个老王妃给她撑腰。难怪你要弃了宝二爷到她身边伺候。”
晴雯不意今天有这么一出,立刻想回去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想同赖小灯告辞便反应过来,这不是同她刚才打发夏太监时一模一样吗?
都是先抛出一个当下更关心的话题,自然地就让人把注意从她身上挪开,合着她嫂子也把她当那老太监耍呢?!
赖小灯见她反应过来,仍气鼓鼓一刻不错盯着她,知道糊弄不过去,只无奈地笑了笑:“我同你说个故事吧,也是个在小姐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的故事。”
“丫鬟家里从奶奶辈就是小姐家中积年的老仆人了,父母更是宅子里的一把手,哥哥出生就得了恩典被放了出去,丫鬟虽还为奴,也是从小伺候大小姐的贴身侍婢,体面堪比小门小户的闺阁小姐了。这一大家子就赖上了小姐家,正和上了他们的姓。”
“小姐长大后就去宫里参选要当女官,丫鬟家里运作也给了她一个随侍的名额。谁知这丫鬟有点心比天高的劲头,自负青春貌美,甚至聪明伶俐要强过小姐,便在小选期间狠狠出了一番风头。”
她嘲讽般地哼了一声:“结果下来,毫无意外地出身名门的小姐入选了,丫鬟满心欢喜想要进宫一展拳脚,谁知道小姐回来就说丫鬟太不安分,坚决不肯带她入宫,只选了另一个大丫鬟陪着,丫鬟就被留了下来。”
“那句不安分几乎给丫鬟定下了死罪,她再也做不成奴婢,只好灰溜溜回到了家里。家中哥哥忙着做官,不愿意让她在家中吃白饭,正巧她家老奶奶从南边买了个没长毛的小丫头回来,还得了府里老太太的眼缘。”
“小丫头没了父母,也不记得自己家乡,只记得有个姑表哥哥做饭好吃,带着她熬过了了南边的饥荒,便央着买了她的老奶奶一并买了她哥。”
“那个哥哥千百样好处就占了一个老实,加上是从南边买来的不知道这边的乌糟事,没听过那句不安分的评价,又或许知道但没有父母亲族亲撑腰掀不起风浪。所以老奶奶就把家里那张吃白饭的嘴打发给她当媳妇。”
“即使如此,她们家也觉得他不堪了些,还要巧立名目一番,说是哥哥生病了,要亲妹子嫁过去冲喜,让她草草嫁了。”
晴雯来贾府时年龄太小,对这位嫂子来历也只有模糊的记忆,只知道她是赖家人,竟然没想到她竟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她怎会听不懂她话里的那些指代?只是没想到赖小灯居然曾经是元春的贴身丫鬟,差一点就跟着她进了宫,而就因为主子的一句断言“不安分”断送了她整个人生。
这些前世她完全都没有告诉过她。
她尚在震惊,隐约觉得夏太监与她之间也是因为元春才有的关系,只她没有明说。
赖小灯忽地止住话头,笑容浮在面上遮掩住她语气里的悲凉。她轻挑眉毛,眯眼道:“怎么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又不是老尼姑同你讲《百喻经》,说书人给你吹《西游记》,这厢且听下回分解了,再说是要给报酬的。”
晴雯皱眉道:“什么报酬?”
赖小灯笑盈盈地望着她:“你不是会绣吗?下个月赖尚荣要摆酒,还要请老太太过去逛他家的大园子呢。我这个不值钱的妹子自然也要送礼去恭贺恭贺。你绣一份能拿得出手的我带去。”
晴雯一听便知道有鬼,她这位嫂子赖家长辈的关系不好,平日里也没啥来往,纵使条件艰难也没求过自己娘家,怎么好好地要去赖家的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