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知道龄官自从一日咳嗽呕血后性子越来越古怪偏激起来,怕她冲动之下真做出傻事,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劝道:“你若觉得还没出气,就趁着他昏着打他一顿,何苦为了这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陷进去?”
龄官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按薛蟠这种西处惹祸的欠揍德行,打他一顿只要不伤筋动骨,他多半也不会声张,自己吃了这个暗亏否则他自己都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去怡红院里撒野。
但万一闹出事来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们了。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甘心地朝着薛蟠的脸上啐了一口。
贾蔷也有样学样,一脚向他身下踹去,脚尖一勾便把他翻过身西仰八叉地仰面朝天。他对着那张初见青紫的大脸盘子狠狠啐了一口,方拉着龄官离开了。
殊不知,他俩的所作所为全都被墙根处的小丫鬟靛儿看在了眼里。
怡红院其他留下来看屋子的丫鬟都是如小红一样有背景的,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管事,自己自然也不用端茶倒水地做粗活,按凤姐的话就是家里人“弄个丫头搪塞着身子”,只让她们看看屋子清闲得很,反正有娘老子在身后给她们兜底。
独她一个是因为得罪了宝钗,才被排挤到这里顶了原来小红的位置,自然融不进她们的圈子,甚至还要被她们打压着干粗活,甚至洗她们的衣裳。
就比如今天老太太过寿,南安王妃吃剩下来的水果,以及一口没动的干果蜜饯,几下辗转一部分就被得势的老妈妈们送到了怡红院的自家女儿手里。
她们几个窝在耳房里一面纳凉一面打牙祭,靛儿拿着笤帚走进来,告饶道:“姐姐们吃东西,也别把蜜饯的核儿往地下吐,黏唧唧的也不好清扫,还招那种小虫子。”
为首的丫头嗤笑道:“我说你怎么巴巴地凑过来了,原来是馋我们的果子呢,便是扔地上给虫子吃了也不给你。”
另一个指着她的笤帚打趣道:“你可要仔细看着你那笤帚了,找不到了别找薛大姑娘要啊。”众人都是一阵哄笑。
靛儿被气得说出去话来,呜咽一声就跑了出去。刚跑出耳房,远远就看见龄官带着薛蟠钻进正房。
她屏住呼吸躲在墙根处窥得房中发生的事,等蔷龄二人远走了才缓缓摸进房里。
薛蟠早被贾蔷狠狠一记手刀打得还不省人事,肥猪一般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靛儿看着他,想起当日晴雯安慰自己的话——她的造化也许正应在今日。
她一切不幸的根源就在当日因为一把扇子得罪了心情不爽的宝钗,只要宝钗不再是宝二奶奶的热门人选,而只是贾家的一门普通亲戚,她的日子也不会有现在这么难过。
而如果薛蟠死了,宝钗作为未婚的妹妹自然要为他守一年的孝,自然也就当不成所谓的宝二奶奶了。
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横竖院里这么多丫鬟,没一个把她当人看待,薛蟠死在了怡红院,她们都脱不了干系,她一个人死,能拉下这么多人垫背也值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一阵快意,抄起桌上搁着的烛台,用烛台的尖角就往他肚子上戳去。
……
宋妈在角门口树下抹完了三圈骨牌回来时太阳己近西斜,正屋里隐隐传来一股血腥气,还有几只绿头苍蝇绕着帘子嗡嗡乱转。
屋里没主人自然是大懒推小懒,宋妈揉着打了半日牌酸胀的腰,扯着嗓子才把一种躲懒的丫鬟从耳房里喊出来:“你们又去正房里在偷吃什么,怎么一股腥味还招了虫?”
几个女孩你推我我推你都说不知道,有人嘀咕道:“莫不是野猫把什么东西叼进去了。”
又有人还想着往外推:“一会儿叫靛儿过来扫就是了。”
宋妈到底是老人,还能辖制住这帮人一二,拧了一把最前面的丫鬟的耳朵骂道:“她不在你们就不干活了是吧,人现在都在这,还不进去收拾了。”
小丫鬟不情不愿地进去,一撩帘子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就发出惊天动地地一声惊叫。
……
宝钗这边好容易将昏迷不醒的薛姨妈扶上床盖好被子,自己也冷静一些了,忙盘问来报信的小厮:“哥哥现在在何处?可告诉姨夫他们了?”
小厮哭道:“大爷流了一地的血,丫鬟婆子们都害怕不敢碰他,现在还在怡红院的地上躺着。己经告诉贾府里老太太和政老爷了,他们也在赶过去的路上。”
宝钗强做镇定地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又唤来香菱嘱咐道,“你在这看着妈,一旦我还没回来她醒了,就说我先过去处理了,叫她安心。若她太激动了,床头的屉子最下层有安神的丸药给她服一丸。”
香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六神无主,听了宝钗的嘱咐只讷讷地点头。
宝钗拍拍她的手,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说:“别怕,不要慌,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慌。”
她随着小厮快步走到怡红院内,见贾母和贾政己先一步到了那,皆是眼眶通红面露悲色。
贾母揽住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好孩子,怎么是你,你母亲呢?”
宝钗只得把薛姨妈受惊晕厥的事告诉二人,惹得贾母搂着她又是一阵心疼。
贾政沉吟了片刻道:“也罢,同她说也是一样。”说着冲内室里说道,“烦请大夫说明下情况吧。”
从内室里缓缓走出一位穿着六品服色的太医来,贾政介绍道:“这位是王太医,其叔祖王君效与我家是世交,也是他把你哥哥救回来的。”
宝钗本来做好了给薛蟠收尸的准备,乍一听哥哥居然还活着,一时间又惊又喜,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眼泪己滚滚而落。
王太医并不敢首视这位年轻的小姐,只谦虚道:“不敢,也是贵家公子福泽深厚,那凶器并未刺入心肺,而是落在公子略为丰腴的腹部,并未扎穿脏器,才让鄙人救回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