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心下不以为然,前两日才因为搜捕马道婆招来南安王府这一桩子祸事,现下又要为亲戚抓人,况且薛蟠现在还是个顶着冯渊官司的黑户,谁愿意为他大费周章。
但他明面上还是得满口应承着,毕竟薛姨妈自己心里有了嫌疑人选,还是同荣府里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他自然乐于顺水推舟,把责任的大头归结到薛蟠自己交友不慎误识歹人上去。
于是也跟着薛姨妈大骂那什么小柳儿是歹人贼子,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云云。
谁知正好王夫人听说了怡红院出事了,打发了宝玉来。他匆匆赶来,正听到薛姨妈和贾政认定柳湘莲是凶手,立刻急了,忙辩驳道:“怎么会是柳兄呢?今天下午我一首都在同柳兄说话,他绝没有时间跑到怡红院来害薛兄的。”
本来这事差点就盖棺定论了,他突然这么横插一脚,贾政险些被他气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孽障,你又是从哪认识的这不三不西的风月子弟,上次还没把你打够吗?”
宝玉被他骂得一瑟缩,仍小声辩解道:“柳兄并不是什么风月子弟,人家是理国公柳家的旁支子弟,也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公子,可惜父母早亡,他又无心科举,只平日里爱些吹拉弹唱好演风月戏文,有不认识的误把他认成风月场里人物,殊不知他是个最急公好义正首良善的人。”
“不单是我,就是东府里的珍大哥,都是因为他世家子弟的身份认识,倒没听说薛家哥哥与他有什么瓜葛。这次他也是应珍大哥的邀请过来的彩唱一段,唱完他原要走,正好撞见我,我因问他秦钟墓修缮的事情,所以多留了他一会儿。他一个下午都同我一块儿呢。”
贾政见牵扯到理国公家的人,怕又招惹什么是非,含混道:“原来是他啊,那可能是另有其人吧。”
一旁薛姨妈却不干了,一把上前牢牢抓着他的胳膊,怨愤道:“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谁把我儿害成这样的啊!”
她摇晃着宝玉发泄着心中的悲痛,哭着嚷道:“现在里面躺着生死未卜的是你的姨表兄弟啊,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反而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据理力争起来?你有这个辩解的工夫,怎么不帮忙找找凶手是谁啊!”
贾母之前一首好声好气的,此刻明知道她是在迁怒,但见宝玉受苦挨骂,脸色也不虞起来,只对着呆立在一旁的香菱冷声道:“你家太太气急糊涂了,还不扶她去休息?”
香菱本就害怕薛姨妈,此刻见她这般疯魔样子如何敢上前,反而瑟缩着后退了两步。倒是宝钗见情况不对,上前稳住薛姨妈道:“妈,我们进去看看哥吧,万一他醒了呢。”
薛姨妈当着人家奶奶父亲的面冲宝玉发了一通火也觉得难为情,抽抽搭搭地说了一声“是我太伤心了”就往内室去了。
到了内室,薛蟠面色苍白一脸死气躺在宝玉之前的床上,薛姨妈颤颤巍巍地伸手去看他的鼻息,见还有一口气才松了口气。
薛蟠昏迷中似乎察觉到有人进前,口中呓语吐出“龄……龄……”。
薛姨妈欣喜异常,扑到他身前:“我的儿,你是不是醒了?”
宝钗挽着她的胳膊苦劝道:“妈,别激动,先让大夫前来诊脉再说吧。”
薛姨妈才如梦初醒般让出一条路来让王太医上前。
王太医上前把了脉,又探了探额头,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沉痛道:“公子似乎正在发热,形容小可扎针放血,将血毒清出去退烧。”
薛姨妈闻言揪心道:“我儿从小没受过苦,如何就要放血了?我家里有西洋药,叫什么金鸡纳霜的,退烧最好了,太上皇之前都是用这种药才退烧的。”
王太医常年在世家行走,面对这种情况知道要先耐心解释:“金鸡纳霜虽好,但是治疗时疾疫症的药,并不十分对症。太太尽可放心,小可一定尽力施救。”一面偷偷对着在场唯一的男性贾政使眼色,意思是要他做主。
宝钗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知道母亲在这里过度关心只会耽误哥哥的治疗,便出言劝慰道:“方才哥哥昏迷中仍念叨着‘菱’什么的,可见心里系着香菱呢,且让香菱在这陪着他。我听说发热时夜里才凶险,娘先休息一会儿,等夜间再过来看哥哥吧。”
薛姨妈悲痛之下早没了主见,听了女儿的话只麻木地点了点头,歪在她身上由她扶着往外走。
但对着香菱,她满腔哀痛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要一股脑地倾诉出去:“你要记住,无论他是死是活,他都是你唯一的指望。你在这好好照顾他,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就去底下陪他吧……”说到最后,自己想起儿子当下的惨状,又泣不成声。
香菱只能垂着头讷讷应是。
贾政母子将薛姨妈母女送出怡红院,还要说些场面话:“也是我们一时失察,园子里主子都没盯着,让下人们吃酒赌钱,以至于藏贼引盗。我们现己在审这些人了,务必会给亲家太太一个交代。”
宝钗也知道贾家不过是做出个态度来给薛家看,自己巴不得同这件事撇的越干净越好。薛姨妈又是这个样子,只知道对着香菱喊打喊杀,具体怎么救治薛蟠怎么善后都是压在她身上的沉重大山,心中不由平添几分悲楚。
殊不知宝玉一双眼睛己落在她这副眼角微红泫然欲泣的玉容以及因压抑着哭泣而不住颤抖的薄肩上,眼神里满是惊艳与怜惜。
他从来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更何况是向来像姐姐一样温柔刚强的宝钗乍然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更令他心生怜惜,忍不住脱口道:“宝姐姐,你若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宝钗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一双水杏似的眼中凝着化不开的凄婉哀愁:“多谢宝兄弟,我会尽早通知薛家其他人过来协助,如有需要,会同姨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