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匆匆赶回怡红院看儿子,因着天气热便抄近路从后门进了,谁知还没进正屋门就听见内屋有声音。
原来是薛蟠的舅家王子腾夫妇都不在京中,王家只有侄子王仁过来探视,凤姐正接待他。
凤姐从小被充作男孩教养,与这个胞兄甚为亲厚,因问道:“你不是在金陵老家吗?何时到了京中我竟不知。”
王仁笑道:“我只同你说,叔父今年底要回来述职,只怕还要往上升一升。如今叫了我来京里活动活动关系,因着事秘不便张扬,便没同你说,反正过几日也就回去了。等到了腊月,叔父也回京了,才是团圆的正日子呢。”
又对着凤姐道:“还没恭贺你又有了身孕呢。这屋子一股药味,你闻多了也不好,我们去你院里聊。”
凤姐只笑着嗐了一声:“不妨事,我这胎正好三月己经稳固了。去我那里没准你妹夫在,我们就不好说体己话了。”
王仁道:“也是。”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知道姨妈家还有多少银子吗?”
凤姐笑道:“这谁知道,反正人家平日里出手阔绰的很,只怕是不少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仁似不屑道:“只是可惜罢了。刚才我薛大呆子那死样子,只怕也就这三五日的光景了。到头来薛家这一支偌大的家业,都要便宜薛大妹妹的未来丈夫了。”
凤姐打趣道:“收拾收拾你那馋猫样吧,这肥肉也叼不进你嘴里。”
王仁道:“难道你就不馋?现在正是上下打点都要花钱的档口,银子花得如同流水似的。别说我了,就你每月支援给我的那点钱,都是杯水车薪。”
凤姐道:“我也是拿我自己体己放出去的印子钱,况且这两个月我保着胎也没管事,再多也没有了。”
王仁忽笑道:“干脆我们忽悠姨太太入我们的股吧,她那点钱放着也是可惜,不如给我们钱生钱。之前顾及着那‘呆霸王’,就爱结交些狐朋狗友,嘴上没个把门的。如今到没这层隐忧了。”
凤姐只含混道:“再说吧。人家家里才出了大事,同她提这个也不方便,且等来日吧。”说着干呕了一声,“你说得对,这屋子药味也忒重了,我都快透不过气了。”
王仁便道:“正好我送你出去,看薛呆子这样子我都嫌晦气。”
后院里薛姨妈气了个倒仰。没想到侄子侄女背地里竟然这么看她们母子。薛蟠这边还没咽气,他们就己经如苍蝇望见腐肉一般,开始算计起她的钱了。
但她又不敢真刀真枪地与侄子对上撕破脸,只在外间深呼吸几口把怒气勉强压下,才掀帘子走进怡红院。
凤姐兄妹己从前门走了,屋子里一片寂静空无一人。她扑到薛蟠床边看薛蟠,仅一天时间过去,薛蟠原先丰腴的脸蛋己然瘦出来两个凹陷了,她又是心疼又是委屈,伏在他病榻前默默流泪。
不多时就见香菱手里拎着几个药包从前门进来,见她在愣了一下:“太太您回来了?”
薛姨妈抹泪整理好表情问道:“你又去哪野了?怎么刚才不见你人影子?”
香菱垂着手战战兢兢道:“方才琏二奶奶带着舅爷来了。我是爷房里人不方便相见,二奶奶就打发我去外面看药去了。等他们俩走了我才进来的。”
她又将手中的药包呈给薛姨妈看:“这是舅爷刚才送过来的药。”
薛姨妈瞥见她手上包得严丝合缝油纸上还绘着店铺标志,明显就是从药铺里包起来的药,冷笑一声扬手将它扫翻在地:“谁稀罕他们家的东西?薛家还不缺这两包药材。”
她扔了东西依旧不解气,胸口起伏不定,脸都被气得变形,只对着香菱咬牙道:“你去告诉二太太,让她告诉老太太和老爷,只要她促同意宝钗同宝玉的婚事,我愿以手上的九成家产相献,只留我自己养老的钱。”
香菱踟蹰道:“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薛姨妈横眉怒斥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的钱我爱给谁给谁,犯不着你们在这惦记!”
……
贾母院中。
探春将小如意儿的供词呈在案前。贾母蹙眉道:“三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探春不卑不亢地说:“孙女受生母临终所托,所求只是为她讨一个公道。如今小如意儿己经招供,是打牌时被周瑞家的儿子挑唆她给主子下药,还给她磨成粉末的大黄粉,这种粉可以嵌在指甲里,一弹便能弹进汤碗中,她输急了才勉强答应下来。”
“她下了药便有些后悔,原想着自己先喝了大不了腹泻一场,谁知被周姨娘要去喝了第一口,才出了祸事。所有供词均记录在此,又有周姨娘房中大丫鬟金钏的证言可以佐证。”
贾政也在一旁,并不看这卷宗,只拧眉道:“她既存了这害人的心思,断不可再留。先打一通板子然后发卖了吧。”
探春微微躬身,语气却强硬:“多谢父亲做主。只是周瑞家的儿子也没个正经差事只是帮闲,闲时则聚赌做庄,而周姨娘一向与人为善,与她殊无交集,背后必另有人指使,且与我姨娘无关。还望父亲查清真凶。”
“到底我姨娘生我一场,我为她昭雪罪名,不使她蒙不白之冤,也算是报答她的恩德,让她的魂灵安息了。”
谁知这话偏偏戳到贾政的心虚之处了,之前南安老王妃甜枣加大棒地逼着贾家认下是魇魔的主谋。
贾政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担了这个名。毕竟揽了这事埋的也是未来的祸患,拒绝了才是实打实得罪了南安老太妃。
心中既有这个念头,如今再听探春的话里话外说什么不使赵姨娘“蒙不白之冤”,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他将桌子上的案件一扫,下结论道:“够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你这么穷追不舍,成心要弄得家宅不宁吗?”
探春只觉脸上辣红,忙垂首认错道:“女儿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