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铜镜姻缘
程野放下手中的錾子，看着黄铜台灯在宣纸上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墙上挂着的《金石索》泛着檀香味，师父留下的紫砂壶里正煮着龙井。这是他在文渊阁工作的第七个年头，店里二十八件镇店之宝的位置他记得比自己掌纹还清楚。
"小程啊！"张掌柜掀开雕花木门帘，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城南陈府老太太捎来的。"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微微发抖，油纸包里青铜镜框的缠枝莲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铜镜背面"陈永年印"五个字让程野瞳孔微缩。他端起放大镜细看，篆体字的笔锋里竟渗着暗褐色锈迹，像是干涸的血渍。这是件清代双鱼镜，本该在战乱中流失的古董，此刻却躺在张掌柜递来的红绸里。
"老太太说这是祖传之物，"张掌柜压低声音，"可自从镜子送到京城拍卖行，就接连死了三个保管人。"老人袖口滑落半截红绳，坠着枚褪色的长命锁，"你师父临终前特意嘱咐，要你亲自去..."
话音未落，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个佩刀侍卫簇拥着辆黑色马车停在店门口，车辕上雕着的狻猊瞪着血红的眼睛。程野下意识按住腰间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最后稳稳指向西北偏北——正是老宅所在的方位。
老宅门楣上的"映月轩"三字在夕阳下泛着青灰。程野仰头看着滴水檐下残缺的瓦当，雨水正顺着螭吻兽的嘴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洼。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江南园林式建筑，但空气中弥漫的霉味让他恍惚间以为走进了百年前的戏楼后台。
"东厢房。"老管家拄着乌木拐杖，布鞋碾过满地枯叶，"苏小姐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攥住灯笼，昏黄光晕里，二楼西侧房门上蜿蜒的血手印清晰可辨。程野注意到血迹的走向——从门框上方呈放射状泼洒，仿佛有人用沾血的手在虚空作画。
子时的雨来得蹊跷。程野举着黄铜烛台在三楼修复间，镜面突然泛起蛛网般的裂纹。凑近细看，那些裂纹竟拼凑成半阙《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他刚要记录，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冲到二楼时，雕花门框上的海棠突然簌簌掉落。月光从破窗斜射进来，照见窗边立着个穿月白缎面褙子的纤影。鸦青长发垂到绣鞋尖，脖颈胭脂晕染的痕迹像朵血色海棠。最诡异的是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当女鬼转头看向镜中时，程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倒影竟消失了！
"他们都说我疯了。"女鬼的声音带着水汽，"说我总对着镜子梳妆，说我在井边唱采菱歌..."她忽然贴近镜面，程野感觉镜框边缘的玉佩突然发烫。当女鬼青丝间的红绸带拂过镜面时，他看见镜中自己正逐渐变得透明。
地窖霉味扑面而来。程野举着火把的手不住发抖，火苗在穿堂风中忽明忽暗。墙根水泥地上半枚翡翠镯子泛着幽光，与他手中婚书上的记载分毫不差。当他拨开角落的青苔，腐朽的樟木箱里掉出褪色的红绸包裹，半块羊皮上的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陈永年强占民女，以砒霜混杏仁茶毒杀新妇..."
雷声骤响的瞬间，整座宅子陷入黑暗。女鬼赤脚踏在井沿，脚下枯井泛着幽蓝鬼火："那年冬天埋我时，井水还映着月亮呢。"她指尖划过龟裂井壁，青苔纷飞间露出暗红血字："杀人者陈永年——"
铜镜突然发出蜂鸣的刹那，程野看清底部暗红的半枚并蒂莲纹。将玉佩嵌入凹槽的瞬间，镜面腾起的青烟里浮现出百年前的画面：穿嫁衣的新娘在合欢树下焚香，姨娘阴恻恻地将毒药倒入茶盏，陈永年撞开门时被新娘的玉佩划破手掌...
"该结束了。"程野将铜镜对准女鬼眉心。地窖深处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中，老宅门楣的海棠突然凋零，而枯井旁那株枯死的桃树，竟抽出了新芽。
老管家在晨雾中走来，布鞋沾满泥泞："苏小姐的尸骨..."话音未落就被惊飞的海棠花打断。程野低头擦拭镜面时，水渍里浮现出个双丫髻的轮廓。二楼西侧房门无风自动，飘落的碎瓣上还凝着夜间的露水，井台上半枚玉佩与水中明月遥相呼应。
"您可知宅子为何叫映月轩？"老人忽然开口，布满皱纹的眼角泛起泪光，"陈家先祖原是扬州盐商，因女儿被拐卖而迁居江南。他们在宅基下埋了七口镇魂棺，每逢月圆夜就能听见女子唱采菱歌..."
程野转头望去，西厢房窗棂上新贴的符纸正在晨风中轻扬。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有些东西看似消失，其实只是换了个模样活在人间。"镜框底部的"陈永年印"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就像永远擦不干净的血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