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煤窑口搓着指缝里的煤渣时,窑工老曲的烟袋锅子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把烟灰磕在窑壁上,星火溅进煤堆里:"东家,这窝子煤矸石多过精煤,得加三成挑拣工钱。"
"工钱照旧。"我抓起把煤块砸向窑壁,迸出的火星照亮岩层里的铁线纹,"明日调三十囚犯来拣矸石,管饭不给钱。"老曲的烟袋杆子突然戳进煤堆,挑出块闪着蓝光的矿石——这是南境炼钢用的焦煤,市价是普通烟煤的五倍。
三日后,军械司的告示贴满北境煤栈:"即日起各矿须经官验,煤质分三等征税。"税吏丈量老曲的煤堆时,铁钎专往矸石堆里插:"丙等劣煤,每担加征三十文。"老曲蹲在煤堆旁啃冷馍,看我给税吏塞去的银锭在煤灰里滚成黑球。
"东家仁义。"老曲吐掉馍渣,独眼盯着我新买的青骡车,"但这窝子煤脉要往深里打..."我甩给他半袋铜钱:"明日带人去西沟挖浅层烟煤,深层的焦煤留给官窑。"
腊月里第一场雪封山时,我坐在暖阁拨弄炭盆。账房老周捧着新制的《煤课税则》进来,册页间夹着南境来的密函:"义军愿出双倍价购焦煤,走陆路经黑松林..."
"告诉黑松林的马帮头子。"我往炭盆添了块焦煤,火苗窜起三尺高,"军械司的驮队要借道,每趟抽三成煤抵税。"炭灰飘落在密函上,把"双倍价"烧成个焦黑的窟窿。
开春化冻那天,三十辆骡车堵死了西沟煤栈。车把式们蹲在车辕上啃干粮,看我带来的矿监往煤堆泼盐水:"经测湿度超标,按新规扣两成斤两。"老曲抡起铁镐要拼命,被我带来的囚犯按在煤堆里,他吐出的黑痰里混着血丝:"姓林的你不得好死!"
"带曲掌柜去南境养病。"我扔给车把式两吊钱,"他的煤窑现由军械司代管。"骡车吱呀呀碾过煤渣路时,我摸到车板夹层里鼓鼓囊囊的油布包——里面是南境马帮预付的五百两订银。
漕帮的货船在黑水河上排成长龙时,我正跟船老大在舱底掰手腕。他的金牙咬得咯吱响:"林大人要运煤走漕,得按盐漕的规矩抽五成。"
"三成。"我掰倒他手腕,手背压在南境来的火铳图纸上,"漕船夹层加装防火板,运煤量能增两成。"船老大盯着图纸上标注的焦煤燃点,突然抓起酒坛子砸碎:"再加两成漕捐,老子给你运到南洋!"
秋收前最后一批焦煤出窑时,我带着新制的"煤引"走进北境商会。会首的翡翠烟嘴在账册上敲出个坑:"官窑独占焦煤,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些老窑户?"
"诸位可转做洗煤生意。"我展开漕运司批文,"军械司以市价七成收洗净焦煤。"几个老窑主刚要拍桌子,突然发现批文夹页里盖着自家窑口的私章——那是去年为逃税伪造的官印。
大雪封河前夜,五十艘漕船满载焦煤南下。我站在船头啃烤红薯,船老大突然凑过来:"南洋商会要见真佛,开价每船煤换三杆火铳。"
"再加两船南洋米。"我抛给他半块焦煤,"用这煤炼的钢,造出的火铳哑火率低三成。"船老大把焦煤扔进熔炉,窜起的蓝色火苗照亮他后槽牙的金印——正是南境马帮头子的徽记。
回程的骡车陷进煤渣路时,我听见押车囚犯在哼漕工号子。掀开车帘,三十辆空车正往北境运南洋稻米,米袋下压着的火铳零件泛着焦煤淬炼特有的冷光。雪粒子打在车板上,和当年验铁器时的盐粒声同样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