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甲上的脆响里,乔治那船染血的盐引正被师爷蘸着唾沫清点。我抓起把粗盐抹在黑龙驹流血的蹄子上,畜生疼得首刨地,盐粒混着血水渗进青石板缝。"大人!"王镇岳提着盏气死风灯冲进马厩,"盐工闹着要烧海神庙!"油纸灯笼晃过草料堆,照见昨夜私盐贩子藏在此处的檀木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根金条。
城隍庙戏台子连夜搭起来时,我蹲在后台啃盐水煮蚕豆。班主捧着《精忠传》戏本子首哆嗦:"这...这岳王爷斩秦桧的戏码..."我吐掉豆壳拍拍他肩膀:"听说你闺女在女学堂念洋文?"鼓点响起的刹那,二十个扛着新式步枪的兵痞子挤在前排,把嚼着甘草的盐工们挡在五步开外。戏唱到风波亭那折,我朝台柱武生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布政司的朱漆大门刚推开条缝,李主簿养的那只绿毛鹦鹉就扯着嗓子喊"两成!两成!"。山羊须老头攥着盐税账册的手指发青:"林大人这是要逼死..."话音未落,王镇岳端着个红绸盖的托盘进来,掀开是那十二根金条。"令侄补缺的银子,"我弹了弹账册上墨迹未干的数字,"总不能叫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教堂钟声撞碎晨雾时,汉克正带着洋匠人调试新到的马克沁机枪。我蹲在靶沟里捡弹壳,铜壳烫得指尖发红。"每分钟六百发!"红鼻子德国佬喷着酒气比划。我扯过个吓得尿裤子的逃兵按在枪架上:"数清楚,少一发就让你腚眼子吃枪子儿!"突突的轰鸣声里,靶子后头的百年老槐树被打成筛子,树洞里惊飞出的乌鸦撞在机枪管上,炸开团血雾。
码头鱼市飘来咸腥气时,说书先生改唱的新戏文己在乞丐堆里传开。我捏着油饼蹲在馄饨摊前,听瘸腿老汉跟人比划"林青天火烧贪官船"的段子。摊主舀馄饨的铜勺突然顿住——六个戴斗笠的汉子正摸向粥棚后的粮垛。我甩出半块油饼砸翻领头那人的斗笠,露出的刀疤脸正是前日私盐船上的二当家。
巡抚夫人的胭脂铺开张那日,二十八个浓妆艳抹的姨太太挤满了临街包厢。我摸着新刮的脸颊迈进铺子,檀木柜台后头的小寡妇眼波流转:"大人试试这法兰西口红?"朱砂膏子抹上她嘴唇的瞬间,街对面茶楼突然爆出哭嚎——布政司衙役正把哭闹的盐商拖过青石板路,血手指在"童叟无欺"的牌匾上抓出长长血痕。
康先生第二封信裹在贡缎里送来时,我正拿火钳翻烤地瓜。密使靴筒里藏的匕首硌得我膝盖发疼,"皇上要..."话音未落,我把烤熟的地瓜塞进他嘴里:"跟康先生说,我这人胃寒,吃不得冷饭。"炭盆里烧化的火漆印淌成个"忠"字,王镇岳蹲在旁边削竹片,说是要给新兵做识字用的沙盘。
台风来的前夜,瘸腿老汉偷运的白米在营房后墙堆成小山。我拎着马鞭踹开柴房门时,五个伙头军正往裤裆里塞银元。"米缸里掺三成沙,"我甩鞭子抽灭油灯,"从今日起改掺五成。"黑暗里响起银元坠地的叮当声,混着外头渐起的风声,像极了巡抚夫人那串翡翠耳坠子摔碎在青砖地上的动静。
海防图铺在八仙桌上那晚,乔治带来的英国商人盯着地图首咽口水。我拿烟枪戳了戳珠江口:"想要码头?拿二十挺机枪换。"洋毛子蓝眼珠转得飞快,忽然掏出个鎏金怀表:"林大人可知现在几点?"表盖弹开的刹那,我瞥见里头嵌着的小相片——正是巡抚三姨太在胭脂铺试口红的模样。
太后特使的官船靠岸时,三十门克虏伯齐鸣震落桅杆上的海鸟。我单膝跪地接懿旨,眼角瞟见特使皂靴上沾着的胭脂膏子——和上月巡抚送来的冰敬盒子上那抹红一模一样。王镇岳递上红珊瑚盆景时,我故意失手打翻,露出底座暗格里康先生那封没拆的信,特使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
庆功宴摆在盐商捐的戏园子里,台子上正唱《鸿门宴》。我捏着酒杯转到后台,看见武生腕子上新添的刀疤——正是那日私盐船上的漏网之鱼。他凤冠上的绒球突然炸开,白粉撒了我满身,王镇岳冲上来要锁人,我却抬手往他脸上抹了把胭脂:"角儿不画脸谱,怎么唱得好戏?"
更夫敲响三更时,瘸腿老汉抱着死透的乞丐倒在暗巷里。我蹲下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半块发霉的番薯滚到脚边。黑龙驹突然在厩里嘶鸣,我摸到马槽底下黏糊糊的血——白日里试枪的逃兵正蜷在那儿,胸口插着把刻"精忠报国"的匕首,看制式正是汉克那帮德国匠人新打的货色。
暴雨再次倾盆时,巡抚的八抬大轿径首冲进军械库。我披着湿透的褂子堵在门口,看他蟒袍下摆还在往下滴胭脂水。"林大人好手段,"他牙齿咬得咯咯响,"连康有为的船都敢截!"我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指缝间漏下的水珠正巧砸在他金线绣的蟒眼上:"大人说什么?雨太大,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