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至承明元年冬,卢鹤鸣在京郊等到了进京赴会试的方子与。
三年前的冬夜,二人曾约好在盛京重聚,总算是无人失约。
之所以拖到冬日才抵达京城,是因为方子与秋闱中举后还成了个亲,女方是当地乡绅李秀才的女儿,名唤秋娘,也是自小识字知书达理的。
李秀才一双慧眼,早早识得方家小子是个有才学的,为女儿与其定下婚约,就等着方子与秋闱得中后便双喜临门,哪成想三年前方家祖父病故,生生耽搁了小儿女的婚事。
好在秋娘甘愿等他三年,正所谓好饭不怕晚,二人婚后琴瑟和鸣,小夫妻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最后是眼看上京的时日再拖不得,方子与这才不得不与新婚妻子惜别,踏上赶考的路。
先是洞房花烛夜,如今又他乡遇故知,只再待一个金榜题名时,便十分圆满了。
“方兄,怎么三年不见,你如今……”卢鹤鸣促狭地绕着方子与转了一圈,就是不将话一气说完。
方子与也大大方方的任他看,十分坦然地问道:“我怎么了?”
“难不成你在家中是抢了老黄牛的活计?怎地晒得越发黑了。”
毫不夸张的说,要不是方子与额间少了一弯新月,这肤色登台扮演包公都不用上妆了。
卢鹤鸣这话一出,一旁的观书和阿谷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阿谷是李家跟着秋娘陪嫁到方家的,方子与此次上京赶考,秋娘玩笑说是放个自己人到丈夫身边看着才放心,实则是心疼他此去千里迢迢,想有个人能在路上照顾他。
毕竟方家家境平平,农门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出人头地,其间艰辛不可为外人道也,方子与此前就更不可能会有书童小厮等替他处理日常琐碎。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但一来方子与中举时日尚短,他为人又一向清正,那些个商户豪绅送来的财物拉拢,他是一概不收的,二来上京赶考也要大笔花费,因此方家短时间内也并不宽裕。
虽然秋娘是带着大笔嫁妆嫁进方家的,但自古以来嫁妆都是女子私产,但凡是个体面人家都不会去动女子嫁妆,是要遭旁人耻笑的。
秋娘也是顾及方子与的自尊心,才说将阿谷送到他身边是要看着他。
一番好意,方子与如何能不明白。
对于卢鹤鸣的促狭打趣,方子与倒不甚在意,他一贯是个好性子,且也不觉得肤色黑些有什么不妥,左右他娘子不曾为此嫌弃过他。
这三年虽未见面,但二人之间的书信来往未曾断过,因而再见也并不觉得生疏。
卢鹤鸣在书信中给他写在盛京的见闻,写国子监的同窗夫子们如何针砭时弊,写尽国事天下事……
对于这点,方子与一首心怀感激,他一介布衣,获得朝堂消息与风向的渠道十分有限,作策论有时便把握不好方向,是卢鹤鸣帮他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缺。
故友重逢,总是令人不胜欢喜。
府里厨下早就得了吩咐,备下一桌好菜,并一壶卢鹤川从云梨县托人送来的梨花酿。
此酒口感绵柔,回味清甜,又不易醉人,卢鹤鸣只喝过一回便十分喜欢。
还未开始动筷,卢鹤鸣便斟满酒杯,举杯道:“还未贺方兄八月乡试得了永宁省解元,方解元,今日这第一杯我先敬你。”
方子与眨了眨眼,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之轻轻一碰,开口道:“卢解元,彼此彼此。”
一旁的卢鹤沣幽幽出声:“你们二位高才,互相恭维时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这桌上一共就三个人,合着就他不是解元,是个菜鸡呗?
卢鹤鸣与方子与相视一笑,“哈哈哈……”
屋里氛围热烈,这冬日的夜,便也显得不那般寒冷了。
……
翌日一早,方子与便想去寻牙人赁屋子,向卢府小厮打听起盛京靠谱的牙人。
他想赁个几个月的短期屋子,到时春闱结果出来,若能留在盛京,便要将家中家眷接过来,也是要换个大些的屋子的,若不能留在盛京,这屋子也好退租。
好在这小厮是个伶俐人,从方子与这退下后,便径首去寻卢鹤鸣回禀此事。
卢鹤鸣匆匆赶到客院,“方兄,可是何处怠慢了你,怎地听说你要出去寻住处?”
方子与连忙摆手,“一应都十分妥帖,只是我怎好一首麻烦于你,若是一日两日我便住得心安理得,可要好几个月,如此不妥。”
一听他这话,卢鹤鸣便知方子与还是那个方子与,昔日一册《史记》也能踌躇半日才同他开口借阅,是个不爱麻烦人的别扭性子。
“你莫要同我客气,便在府中安心住下罢,现今距春闱不过三个多月,你住在我这里,咱们两个论些诗书文章不也便宜?
再说你现今去赁屋子也迟了,这盛京城内位置稍好些的客栈和院子怕是早就住满了,就连城里的庙宇内都住了许多赶考的举子。
等来日春闱放榜后,你若是留京做官,再去赁屋子也不迟。”
一旁的阿谷小脸皱巴巴挤在一处,帮着劝道:“姑爷,卢郎君说的有道理,您这时节若是赁个偏僻院子,届时进场可是要吃苦头的。”
可不是,春闱二月里举行,这盛京城的二月可是偶有飘雪的,从城内偏僻地方赶往贡院,就意味着要起得更早,若是不幸排在入场队伍后头,可要比旁人多在寒风中吹上几个时辰。
再冻着染上风寒,莫论锦绣前程,病死在考场上也未可知,毕竟这春闱开始的铜锣一响,若非到放牌的时辰,这贡院的大门是不得打开的。
如此在两方劝说之下,方子与只得歇了出去住的心思,旁的倒是无关紧要,主要这与卢鹤鸣时常探讨诗书文章的机会,也太了些。
不过昨日浅浅接触,方子与便知晓如今卢鹤鸣的文章又有不少进益,住在卢府近水楼台,可以时常讨教学问,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如此,方子与便在卢府住下了。
自此,便常见府中卢鹤鸣与方子与手持书卷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唇枪舌战,辩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而卢鹤沣,则在寒风穿堂而过的空旷院里练武,今儿个练剑,明儿个舞枪,十八般武艺,样样需得勤加练习。
这习武虽也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但他却不觉得苦,至少比去学堂念书要有意思多了。
偶尔禾瑾自翰林院下值后也会登门,回回都拎着五味斋的烧鹅。
这家食肆位置离翰林院不远,厨子做得一手好烧鹅,皮脆肉嫩,是卢鹤鸣点名要他登门必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