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枯叶在院子里横冲首撞,发出呜呜的呼啸声,仿佛在堆成小山的半成品前,指尖反复着褪色、质地粗糙的布料,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死结。编织计划才磕磕绊绊地启动三天,村里那点微薄的碎布头和彩线就己经消耗殆尽,二十多个眼巴巴等着开工的妇女,此刻的期待化作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妈妈,王婶说她的丝线用完了。” 囡囡举着个空线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小脸被寒风冻得通红,鼻尖还挂着一滴晶莹的鼻涕,“还有张嫂子的布不够裁书包了。” 小女孩仰着头,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太清楚妈妈为了这个计划付出了多少努力,每天夜里都在油灯下反复修改图纸,手指被针戳出了一个又一个小血点。
林小满心疼地将女儿搂进怀里,隔着那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单薄棉袄,清晰地摸到她嶙峋的脊背,眼眶不由得一阵发酸。这时,堂屋传来周母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老人不耐烦的嘟囔:“我就说这事儿不靠谱,现在好了,看拿什么填窟窿!” 那带着嘲讽的话语像锋利的冰碴子,无情地扎进她的心里,让原本就焦虑的她更加难受。
周建国蹲在门槛上,专注地修理着竹筐,军绿色棉袄上的补丁在呼啸的风中微微晃动。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忐忑,攥紧了藏在袖兜里的油纸包 —— 那里面裹着她偷偷存下的最后五块钱,这笔钱原本是打算给囡囡买双厚实的棉鞋,好让孩子能暖暖和和地过冬。
“建国,咱们得去镇上买点材料。” 她缓缓蹲下来,与他平视,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男人睫毛上凝结的白霜,以及他因为长期劳作而布满老茧的双手上,“我仔细算过了,这些钱能买十斤粗布和半箱丝线。” 说话时,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既带着对解决问题的渴望,又担心被拒绝。
周建国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竹篾在掌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犹豫和担忧:“钱花完了,下个月口粮怎么办?” 他的目光与她坚定的眼神相撞,又有些慌乱地迅速移开。自从上次家庭会议后,他逐渐习惯倾听她的想法和分析,但这次面临的风险实在太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咱们可以用粮食换。” 林小满急忙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村的物资情况,每一个字都倾注了她这些天的心血,“隔壁青山村有户人家存着新收的棉花,咱们拿红薯干去换,能省不少钱。” 她越说越激动,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成白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周建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林小满紧张地等待着,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他突然起身,大步往粮仓走去。不一会儿,他再次出现时,肩上扛着两袋沉甸甸的红薯干,粗粝的声音在寒风中炸响:“走吧。” 林小满望着他宽厚而坚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连忙抱起囡囡,快步跟了上去。
去往镇上的土路早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囡囡坐在装满红薯干的板车上,裹着周建国那件宽大的军大衣,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咯咯笑声。林小满和周建国一前一后,使出浑身力气拉着车,他们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织、缠绕,又迅速消散。路过结冰的小河时,周建国突然一个急刹车,稳稳地停下脚步。他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的麻绳,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将麻绳系在她的手腕上:“冰面滑,别摔着。”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林小满平静己久的内心激起千层浪。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寒风呼啸着卷起她耳边的碎发,男人掌心残留的温度顺着麻绳缓缓传来,暖得她眼眶发烫。自从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被人放在了心上。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映出三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林小满头发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通红的脸上;周建国的棉袄沾满泥土,肩头还落着几片枯叶;囡囡的小鼻子冻得通红,却依然好奇地张望着西周。林小满强打起精神,将钱和粮票整齐地码在柜台上,脸上堆满笑容,和售货员讨价还价:“同志,这批布料能不能便宜两毛?我们买得多。” 对方却不耐烦地翻着白眼,语气十分生硬:“爱买不买,现在物资紧张,有的是人要!”
气氛瞬间陷入僵局,林小满急得手心冒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周建国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几枚闪闪发亮的军功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些能换点优惠吗?我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立过功。” 他的话音虽轻,却如同一记重锤,让整个供销社瞬间安静下来。售货员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给了折扣,还额外多送了几卷丝线。
回程的板车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料,囡囡抱着新买的毛线团,兴奋得小脸通红,叽叽喳喳地说要给周叔叔织条围巾。林小满看着周建国拉车时绷紧的脊背,那上面的每一道线条都仿佛诉说着他的坚韧与担当,她突然想起日记本里的话 ——“周建国是好人,可他总对着后山发呆”。犹豫再三,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你…… 在部队受过伤吗?”
男人的脚步猛地顿住,寒风卷着雪粒子无情地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卷起裤腿,狰狞的伤疤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像一条蛰伏的毒蛇,诉说着曾经的伤痛:“小腿中过弹片。” 他的声音哽咽,“老班长替我挡了一枪……” 话没说完,他便紧紧闭上了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林小满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麻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建国总是独自望向村后的山坡,为什么他擦拭那个军用水壶时的眼神会那么温柔而哀伤。她的声音也变得轻柔而坚定:“等咱们挣了钱,给老班长的家人寄点东西吧。”
周建国猛地转过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深深的感动所取代。他慌忙别过脸去,声音沙哑得厉害:“嗯。” 两人之间,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情愫悄然流淌,如同初春的融雪,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彼此的心防。
路过青山村时,换棉花的过程却横生枝节。那家主人临时变卦,叉着腰,态度强硬地非要加两斤红薯干。周建国顿时来了脾气,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满脸的愤怒与不甘。林小满眼疾手快,连忙拦住他:“等等!” 她迅速从布料堆里翻出一块色彩鲜艳的碎花布,笑着说道:“大哥,这块布抵一斤红薯干怎么样?您媳妇做件新衣裳,过年走亲戚多体面。”
对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布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爽快地答应了。回去的路上,周建国看着巧舌如簧解决问题的林小满,忍不住赞叹:“你这脑子,真活泛。”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夸赞她,林小满的脸 “腾” 地一下红了,比被寒风冻着还要滚烫,心中却满是甜蜜。
夜幕降临时,月光洒在满载而归的板车上,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在演奏一首胜利的歌。远远地,他们看见周母站在村口张望,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老人嘴里虽然还在嘟囔 “瞎折腾”,但当他们走近时,她却快步上前,伸手帮忙搬东西,那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关切。囡囡举着新买的头绳,在院子里欢快地转圈,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温暖了每个人的心。
林小满望着忙碌的家人,一股幸福与满足涌上心头,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意义。不经意间,她和周建国的手碰在了一起,又迅速分开。但那短暂的触碰,却像星星之火,在彼此心中燃起了温暖而明亮的希望。而这团火,终将照亮他们在这个时代携手前行的路,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将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