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在微弱的晨光中闪着晶莹的光。林小满挎着竹篮往村口的水井走去,粗布鞋底踩在结满霜花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囡囡攥着她的衣角,小小的身子紧紧贴过来,时不时抬头看她的脸色,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不安。自从和周母起了冲突,村里的目光就像芒刺般扎在她背上,连空气里都飘着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仿佛连路边的老树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哟,这不是周家新媳妇嘛!” 王婶靠在土黄色的墙根下嗑着瓜子,身上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她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林小满,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听说昨儿又和婆婆闹得鸡飞狗跳?” 旁边几个妇人立刻捂嘴笑起来,笑声像散不开的乌云,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小满握紧竹篮的把手,指甲在粗糙的竹篾上压出月牙印,掌心微微沁出冷汗。她想起囡囡塞在她兜里的小手帕,那柔软的触感仿佛给了她一丝力量。深吸一口气,她扬起笑脸说道:“婶子们起得真早,这是要去地里?” 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可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
“少装模作样!” 王婶 “呸” 地把瓜子壳往地上一吐,扬起下巴,眼神里满是轻蔑,“寡妇再嫁本就招人嫌,还敢和长辈顶嘴?也不知道周建国看上你哪点!” 这话引得周围哄笑更甚,有个妇人凑到同伴耳边,压低声音说:“听说她带的那个丫头,半夜还偷鸡蛋吃呢……” 话音虽然轻,却像利箭一样首首刺向林小满母女。
囡囡的身体猛地一抖,小脸瞬间变得煞白。林小满立刻把女儿护在身后,手臂微微发颤。井边的木桶里,井水晃出细碎的波纹,映着她紧绷的脸。她突然想起日记本里原主的话 ——“村里人的舌头比刀子还厉害”,此刻才算真正明白,这言语的伤害,有时候比肉体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婶子们若是闲得慌,” 林小满挺首脊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亮而坚定,“不如教教我织布?我看您袖口的针脚,可比供销社卖的布料密实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目光真诚地看向王婶。这话成功让王婶噎住,老妇人涨红着脸,嘴唇翕动了几下,嘟囔道:“就你会耍嘴皮子!” 说完,把手里的瓜子袋往腰间一塞,转身气冲冲地走了,脚步重重地踏在石板路上,仿佛在发泄着不满。
提着两桶水往回走时,林小满放慢了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路边晾晒的粗布衣裳上。那些布料又硬又糙,补丁边缘磨得毛躁,在寒风中轻轻晃动。好几户人家的门帘都破了洞,用褪色的麻绳随意系着,在风中摇摇晃晃。路过李大爷家,正看见他坐在门槛上,用粗糙的草绳捆扎散架的竹椅,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日子,连件像样的家什都置办不起……” 那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和心酸。
这些画面像拼图般在她脑海里拼凑。她想起在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精致的生活用品,可这里是 80 年代的农村,物资紧缺,村民们连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只能将就着用。如果能做点实用又好看的手工品……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怀里的竹篮随着步伐晃动,撞出细碎的声响,仿佛也在为她的想法而欢呼。
“妈妈,你在笑什么?” 囡囡仰着小脸问,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林小满刮了刮女儿的鼻尖,笑着说:“在想怎么让囡囡吃上大白馒头。” 小女孩眼睛瞬间亮起来,拍手笑道:“还要给周叔叔留一个!” 那纯真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林小满心中的阴霾。
这句话让林小满心头一动。她想起早上周建国出门前,偷偷把半块玉米饼塞进她手里的模样,男人粗糙的手指擦过她掌心时,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留着。可当周母端着碗冷脸走进来,他又立刻低下头扒饭,仿佛刚才的举动从未发生,仿佛那一丝温柔只是她的错觉。
路过村口的代销点,林小满特意停下脚步。玻璃柜台里摆着几盒火柴、几包廉价香烟,还有几瓶颜色浑浊的散装酒,连块像样的手帕都没有。柜台后的老板娘正百无聊赖地用旧报纸扇风,见她盯着柜台,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就这点东西,爱买不买。” 那不耐烦的语气,仿佛林小满的注视是对她的打扰。
“大姐,村里有人卖绣品吗?” 林小满赔着笑问,心里满是期待。老板娘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说:“绣品?能填饱肚子吗?也就你们这些城里来的讲究!” 话音未落,几个扛着锄头下地的汉子路过,其中一个扯着嗓子喊道:“周嫂子,你家男人昨儿又在后山发呆呢!也不知道退伍回来咋成这副模样……” 这话让周围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林小满的笑容僵在脸上。周建国去后山的事她早有察觉,每次想问,男人都用沉默回应。此刻听着这些闲话,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家的秘密或许比她想得更深,而周建国那总是望向后山的眼神里,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回到家时,周母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干枯的手指快速地掐着菜叶,见她回来立刻把菜筐一摔,发出 “哐当” 一声响:“还有脸回来?让人看尽笑话!” 林小满把水倒进缸里,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她平静地说:“娘,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村里妇女农闲时都闲着,不如大家一起做点手工活,换些钱补贴家用。” 语气里满是诚恳。
“异想天开!” 周母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尘,“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人就该围着灶台转!你非要折腾,到时候赔了本钱,看你拿什么还!” 老人的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屑,仿佛林小满的想法是对传统的冒犯。
林小满没有争辩,转身进了厨房。灶膛里的火还没灭透,偶尔有火星子迸出来。她往锅里添了瓢水,看着水慢慢被烧热,思绪却飘向了白天看到的那些破旧桌椅、粗糙布料,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囡囡踮着脚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妈妈,这是我在村口捡的糖纸,好看吗?”
“好看!” 林小满把女儿抱上灶台,指着糖纸说,“囡囡知道吗?这些糖纸要是做成窗花,贴在窗户上,晚上灯光一照,整个屋子都会亮堂堂的。” 小女孩眼睛放光,拍手笑道:“那我们快做!” 那兴奋的模样,让林小满心里充满了希望。
窗外的夕阳把院子染成暖橘色,余晖洒在墙上,像是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纱。周建国扛着锄头回来,裤腿上沾满了泥土,看见灶台上母女俩忙活的身影,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林小满抬头时,正撞见他迅速别开的目光,男人耳尖泛红,把锄头靠在墙上,从兜里掏出个烤红薯放在案板上,转身进了堂屋,那略显慌乱的背影,让林小满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夜幕降临时,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的狗叫声打破寂静。林小满坐在炕上,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把白天画的设计图又看了一遍。图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是她对未来的憧憬。囡囡早己熟睡,小手还攥着那张糖纸,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林小满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后山。周建国的秘密,村里人的冷眼,还有那些尚未实现的想法,都在夜色中翻涌。
但她不再害怕。因为白天在井边,当王婶说出最难听的话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强大。而那些散落在村里的商机,就像藏在泥土里的种子,只等一场春雨,便能破土而出,开出绚烂的花朵,改变她和囡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