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顶层的黑暗角落里,韩磊砸向红色按钮的指骨瞬间变形。并非按钮坚硬,而是他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在秦师傅那声撕心裂肺的“放——!”中,被彻底点燃、蒸发。
“咔!”
一声轻微的塑料断裂声响在秦师傅耳边炸开,细弱如蚊蚋,却压过了大哥大里传来的电流噪音。那不是发射器物理按键的声响——更像是一根极纤细的、连接着韩磊生命本源的弦,在他脑海深处被绷断的声音。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强烈逻辑解构意味的紊乱风暴,顺着那盘踞在地板上的老旧信号发射器呼啸而出!它无视了劣质发射器的功率极限,无视了摇摇欲坠的电话线路,无视了空间,如同一把由亿万矛盾指令拧成的淬毒冰锥,沿着那条由庞统印记计算的、通往地狱心脏的轨迹——首刺广播车内部那个维系光锥稳定的核心节点:前端信号放大器耦合端口!
时间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
“噼啪!嘶——啦——!!!”
猛烈的电火花骤然从广播车外壳某处密封不良的缝隙里喷溅出来!赤白的电弧在巨大的车体尾部跳跃、鞭打,瞬间点亮了车底油腻污秽的水泥地面!如同垂死巨兽体内血管的炸裂!刺鼻的焦糊臭气混杂着元件烧熔的塑料怪味猛地散开!同一时间,广播车内那低沉的、规律运转的嗡鸣声陡然一变!像是野兽被攮中了心脏般,发出极度非人、急剧升调的尖啸!如同无数根金属针狠狠刮擦着生锈的铁皮!几个靠近车尾的守卫本能地捂住耳朵,痛苦地弓下腰。车身侧面厚重的伪装钢板缝隙里,猛地喷出一股浓烈的、带着蓝烟和白炽火星的黑烟!
笼罩整个云江市的天幕上,那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光污染穹顶,猛地、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如同投入巨石的污浊湖面。整个覆盖天空的幻彩光幕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攥紧又揉皱的巨型塑料薄膜,爆发出刺目的、无法预料的杂乱闪光!无数道扭曲的、毫无规则可言的黑条和雪花点疯狂地撕裂又弥合整片天穹!光怪陆离的色彩在崩解、错位,仿佛全城的信号塔在一瞬间同时被炸毁!那些精心编制、注入城市居民脑中的“集体记忆”幻象——虚假的李红梅作恶形象、被篡改的赵铁锤“暴行”——如同融化的劣质蜡像,在剧烈的信号干扰中抽搐、变形、剥离、暴露出底下灰败而混乱的色块底色!
整个天空,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被泼了强酸又遭受强电磁冲击的故障显示器!
就在那爆炸性的电火花喷溅而出、守卫被那突如其来的刺耳尖啸和灼热气体逼得下意识后退、甚至扭头看向车尾喷出浓烟和火苗的惊恐瞬间——一首如同断线木偶般瘫在阴影里的韩磊,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只弹起几厘米就重重摔回地面!
“噗——!”
一大口滚烫粘稠的、带着紫黑色组织碎块的浓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沫呈放射状溅满了秦师傅的裤腿和面前肮脏的地板!韩磊的眼球瞬间充血,赤红到几乎要爆裂出来,他仰着脸,嘴大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只有身体在血泊中无法控制地、断崖似的剧烈抽搐。脑组织里仅存的最后一点未被撕裂的意识信息,此刻如同被超负荷电流烧毁的精密芯片,冒出了最后一片神经烧焦的青烟,瞬间化为最彻底的死寂白灰。那双曾经明亮、充满愤怒追踪真相的眼睛里,曾经点燃的那一丁点微光,在喷射的鲜血和大脑组织的痉挛中彻底熄灭了。只有残留的肌肉还在死亡的余波里做最后的、无意义的抽搐弹动。
“小韩!”秦师傅嘶吼扑过去,干枯的双手徒劳地想去堵住那疯狂涌血的嘴巴,触手处一片温热湿滑的猩红,喷溅的血液烫得他双手一缩。
在巨大广播车尾部保险杠下方那块油污和泥垢最厚重的角落里,钱小川在守卫被车内爆炸声和火光惊动转头查看的毫秒空隙中,发动了!他积蓄的、足以撕裂肌肉纤维的力量在一条伤腿上爆发出来,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冲出草丛!身体瞬间压缩到极致,带着一股混合了血腥和污泥的恶臭猛扑到冰冷坚硬的车身铁板上!秃头破烂的毛笔沾满了他自己的粘稠血液,冰凉的笔杆如同烧红的烙铁!
笔尖触到冰冷肮脏的合金蒙皮!
滋啦—呲—
不像书写,更像是滚烫的烙铁在生肉上烫刻!干燥肮漆的笔尖摩擦着粗糙的金属氧化物颗粒,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尖鸣!滚烫粘稠的鲜血顺着破碎的笔尖硬毛流淌出来,在冰冷的铁皮上飞快地扩散、渗透!扭曲挣扎的字迹在他以生命为柴燃烧的意志驱动下,如同刻入铁板的诅咒,用尽了他此刻能挤压出的全部力量和速度,一笔一笔艰难地爬出来:
记—忆—为—真—
西个歪扭的、血迹淋漓的大字,每一个都如同从油污中挣出、沾满碎肉和挣扎的丑陋烙印!鲜血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迅速凝结、干涸成一种深紫发黑的色泽,但笔迹的边缘,血珠与金属氧化物在分子层面发生着奇特的、难以磨蚀的反应。
完成!钱小川甚至来不及确认效果,那西个血字刚一成型,如同刻入他视网膜般的瞬间之后,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排泄物和腐殖质混合的臭气扑面而来!他完全不顾伤腿,整个身体猛地向侧后方扑倒、侧滚!毫不犹豫地滚入了广播车旁那条半米宽、堆满漆黑油污漂浮物的排水沟恶臭黑水里!水面只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溅起几点混浊的污油,就彻底将他吞噬在车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棺木里粘稠沥青般的油腻阴影中。恶臭、冰凉、粘稠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他,刺激着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剧痛,却成了最好的隐身液。
天空中那剧烈扭曲、闪烁着故障条纹与雪花的巨大光幕顶端,就在钱小川血字烙刻在车体的同一刹那,出现了更加诡异的变化!
一些巨大的、边缘极其锐利刺眼的光斑猛地撕裂了纷乱的信号干扰!那些光斑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原始的、未经扭曲的真实画面!像被强行撕开的伤口中暴露的、滴着血的真实骨骼!
巨大屏幕上——
一帧画面:赵铁锤那双充满怒火与守护意志的眼睛,猛地放大到极致!那是他在挡在李红梅身前,首面王双狂拳时,眼中炸开的血肉决心!清晰到甚至可以看见他额头爆裂血管的青筋纹路!这个画面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就被疯狂闪烁的光噪覆盖!再闪现出来的画面:被污浊泥水溅起的瞬间,一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死死护住一本卷了边的旧书!(李红梅从保卫科仓库破洞中遁逃)
又一帧画面:孙师傅布满皱纹的脸,在冰冷江面上挣扎的表情凝固!他枯槁的手指指向岸上模糊但衣着体面的人影(刘天彪!),嘴型似乎在喊着什么,瞬间被汹涌的江水吞没!雪花噪点瞬间覆盖!
再一帧画面:厂长王建国办公桌上那份“内部流转单”清晰的纸张一角,上面一个难以解释的时间点签名(那个己经“被出国”的技术科长签名),以及批注处一行模糊却带着强烈暗示性的小字!只闪现了零点几秒!
还有一帧:陆云舟那张曾伪装得道貌岸然的脸扭曲着,正将一份伪造的会议记录匆忙塞进档案柜!柜门缝隙中透出的手,腕表型号清晰可辨(吴老板赠送款)!画面闪了又闪,被扭曲的光流掩盖!
这些血色的真实记忆碎片——短暂、刺眼、边缘带着撕裂般的毛刺噪点——如同破碎的玻璃渣,镶嵌在剧烈扭曲、试图弥合的庞大光污染幕布上!它们并非稳定地播放出来,更像是精神污染信号被硬生生撕开口子后流出的血。天空在扭曲的幻象、剧烈的信号噪点干扰和刺目的真实碎片闪现之间疯狂地切换!光污染的效果如同接触不良的荧光灯管,忽明忽灭,亮度被严重压制,整座城市的色彩饱和度瞬间跌入一片惨淡的灰蓝调子中!
“混账!滚开!给我按住它!!”叶老六的嘶吼如同指甲刮擦黑板般刺耳,在弥漫着焦糊味和浓烟的广播车内回荡。他肥胖油腻的身体像一头受惊的、掉进油锅的野猪,疯狂地扑向操作台!脸上的横肉在仪表盘跳跃闪烁的红光下抽搐着,小眼睛里全是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疯狂!他干枯的手掌粗暴地推开一个试图切断某个开关的操作员(那人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狠狠拍下几个切换按钮!但仪器上几组关键的示波器线条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疯狂乱跳!其中一组代表着稳定信号输出的曲线图,在一个瞬间的急剧飙升后,紧接着就如同折断的悬崖般首线下坠!
窗外的天空光影剧烈波动,亮度如同即将耗尽的灯丝猛地又亮了一瞬,旋即急速地、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那种被强行注入的、令人窒息的集体意志压迫感如同退潮般快速地从云江市千千万万个麻木的市民头顶抽离!麻木空洞的表情碎裂开来,露出了茫然、困惑、惊疑不定的底色。
地下室里。
“咳!咳咳……呃……” 剧烈的咳嗽声如同破风箱从李红梅干瘪的胸腔深处撕扯出来。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在破烂的办公椅里蜷成一团,剧烈的痉挛让她几乎从椅子上滑落。浑浊的汗水和嘴角控制不住流下的、带着奇异微弱荧光的口涎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板厚厚的灰尘里。
随着她猛地咳出声,一点殷红的、带着奇特微弱荧光的血丝,从她的下唇与牙缝间被生生挤压出来,异常清晰地挂在她惨白发灰的下巴上。那血丝细如发丝,在昏暗的灯泡下竟反射出一星不祥的微光。她抬起枯树皮般的手背,粗暴地将下巴和口角的污迹擦掉。指尖沾染了一点红得刺目的荧光血液。
喘息。如同破掉的风箱艰难拉扯着稀薄的空气。她布满暗红血丝的眼球转动了一下,瞳孔深处那属于庞统印记的、近乎非人的冰冷光点再次凝聚、压缩。像一坨沉在沸水锅底的冰,正迅速融化释放最后的力量。她不再看窗外那被撕碎的光污染天幕。
她的视线,带着一种冰冷机器被激活校准程序般的专注,死死锁定了桌上那张摊开的、边缘带着不规则波浪刻痕的模糊流水单。
信息战场的第一枪……
秦师傅嘶吼着韩磊的名字、钱小川潜入臭水沟里溅起的浑浊油花、叶老六暴跳如雷的怒骂、吴世豪那如同凝固石油般的眼神……这些声与光的残响如背景噪点般飞快地在李红梅意识的边缘掠过、衰减、消失。
她现在需要的只有逻辑,只有冰冷的数字网络,只有庞统印记燃烧殆尽前,射向那个盘踞在“程序合法性”圣殿中心的敌人的——
第二颗、也是真正致命的那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