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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正当中时，木格窗棂筛下碎金般的光，落在土炕上相依的两人身上。
秋收累坏了筋骨，用过糙米饭配腌菜的午饭，宿迁便由着木梓窝进怀里。男人指腹捻着他发间沾的稻芒，听着怀中人细若蚊蚋的呼吸，倒比晒谷场上的石磙还要沉心。
“明儿把稻子倒晒谷场去。”
宿迁下巴蹭着木梓发顶，粗布褂子磨得他耳廓发痒，“晒透了收进仓，省得霉了坏了。”
木梓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戳着他胳膊上被日头晒出的麦色皮肤，那处肌理下的骨节分明，是最近走货和扛活磨出来的硬实。
“你后颈的皮又脱了层，”
他声音含着困意，像新捣的米糕般软糯，“昨儿扛麻袋时我瞅见了，红得吓人。”
宿迁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得木梓耳骨发麻。
他绕着怀中人发尾打圈，那头发是用皂角洗的，带着草木清气：“咱庄户人哪个不是泥里土里滚的？你明儿搬个板凳坐老槐树下，瞅着我忙活就行。”
说着忽的想起什么，粗糙的掌心覆上木梓手背，“明儿我去村尾葛屠户家割斤五花肉，再拿新稻去换几斤细面，给你炸酥肉吃。”
木梓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没忘刚嫁过来时，宿迁因着几文钱的油星子掀了锅灶，拿扁担追着他满院子打。
可如今这男人会把热乎的麦饼掰碎了喂他，会在寒夜里把他冻僵的脚焐在怀里。
庄里妇人都说姐儿、哥儿家嫁了人便是泼出去的水，可他这盆水，竟在干裂的土地上滋出了嫩芽。
“买肉作甚？”他嘴上推拒，手指却悄悄勾住宿迁腰间的系带，“家里还有腌菜呢。”
“你累了一年，该吃点好的。”宿迁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那耳垂薄得透光。
“新米蒸饭配酥肉，香得能多吃两碗。等卖了稻子，咱去镇上布庄扯两尺蓝印花布，再称三斤新棉花，给你做身夹袄过冬。”
木梓鼻尖发酸，往宿迁怀里埋得更深。
去年冬天他缩在破絮里冻得整夜咳嗽，宿迁什么都没做，还指望着自己伺候他。
可此刻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来，暖得他眼眶发潮：“不用……往年没夹袄也过来了。”
“往年是往年。”
宿迁掰过他脸，指腹擦过他眼角的湿意，“如今咱手里宽绰些了。等秋收完，我去后山砍些硬柴，再去镇上走几趟货，银子总能攒下的。”
他望着木梓泛红的眼尾，忽的想起自己并非这方天地的人——半月前他还在钢筋水泥的楼宇间敲代码，醒来却成了这穷山沟里的糙汉。
起初满心焦躁，首到看出这个瘦弱男人的可怜，竟让他生出了扎根的念头。
窗外蝉鸣渐弱，木梓的呼吸渐渐绵长。
宿迁替他掖好被角时，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还噙着丝浅淡的笑。男人无声叹了口气，轻轻抽出被压麻的胳膊。
晒谷场的石磙被日头晒得发烫，宿迁撸起袖子去挪时，后颈的脱皮处蹭到衣领，疼得他倒抽凉气。
可一想到屋里那个睡觉的小人，便觉得这点疼算不得什么。
远处传来邻村妇人唤娃的声音，夹杂着牛的哞叫，倒比写字楼里的键盘声更让人安心。
他弯腰搬起石磙的当口，忽听得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见木梓披着件旧夹袄站在晒谷场边，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陶碗：“给，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宿迁首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开嘴笑时露出白牙：“咋不多睡会儿？”
木梓把陶碗递给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醒了见你不在，怕你累着。”
他望着男人后颈新脱的皮，又想起方才梦里宿迁说要带他去镇上看杂耍，便小声道：“等卖了稻子，咱也买块麦芽糖吧，就买那种裹着芝麻的。”
“买，”
宿迁灌下半壶水，喉结滚动间溢出凉甜，“买两大块，一块你揣兜里慢慢吃，一块给你放窗台上，馋了就掰着吃。”
他看着木梓因这话弯起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方土炕、这片稻田，竟比从前的高楼大厦更像个家。
秋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木梓替宿迁擦着额角的汗，指尖划过他被晒得脱皮的后颈时格外轻柔。
远处田埂上，归家的农人扛着锄头唱着野调，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被稻子染黄的天际。这日子虽苦，却因着彼此揣在怀里的暖，有了嚼得动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