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望终局
键盘敲击声在死寂的凌晨格外刺耳,像生锈的齿轮碾过白骨。
林枫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眼球干涩得如同砂纸打磨。显示器幽蓝的光投在他脸上,照出深陷的眼窝和青灰色的胡茬。凌晨三点十七分,写字楼二十二层,落地窗外是沉睡的城市,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咳...”他喉头一甜,忙抓过桌角的保温杯灌下一口冷茶。劣质茶叶的苦涩在舌根蔓延,混着铁锈味。心脏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冷汗瞬间浸透廉价衬衫。
他瘫进吱呀作响的办公椅,闭眼喘息。这具二十八岁的身体早己被透支得千疮百孔——肩颈僵首如锈铁,胃袋抽搐着抗议,太阳穴突突跳动。而比肉体更疲惫的是灵魂。七年,从名牌大学毕业生熬成部门最老的“优化对象”,工资条上的数字像蜗牛爬坡。上周提交的营销方案,此刻正署着部门总监的名字在集团大会展示。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母亲发来的语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小枫,这月...能凑点钱不?你爸的降压药快断了,医院说最好换进口的...”
语音没播完,被他狠狠掐灭。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陷进掌心。保温杯“哐当”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渍在廉价地毯上洇开,像一滩肮脏的血。
他想起昨天人事部那场谈话。秃顶的HR经理推过一份协议,笑容油腻得像渗出的地沟油。
“公司感谢你的付出,小林。”指尖点着“自愿离职”几个加粗黑字,“签了,还能拿三个月补偿。要是等优化名单...”尾音拖长,化作无声的威胁。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雨幕。刹那间,林枫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苍白,浮肿,眼里布满血丝,像一条搁浅在烂泥里的鱼。二十八岁,发际线己开始节节败退,腰背被生活的重担压出卑微的弧度。这就是他拼尽全力的人生?像这栋写字楼里无数工蚁中的一个,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无声无息地扫进垃圾堆?
不甘像毒藤缠紧心脏。
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高考放榜日,他是小城状元,市领导亲自送来录取通知书。母亲用攒了半年的布票给他缝了新衬衫,父亲在厂里加班加点,只为凑够他去燕京的路费。夏夜蝉鸣中,少年仰望星空,眼里有灼人的光,坚信双手能搏出个未来。
可现实是钝刀子。大城市的繁华是玻璃幕墙外的幻影,他住在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啃馒头就免费汤,熬夜做家教。毕业时以为曙光在前,却一脚踏进更精密的绞肉机。方案被抢功,加班成常态,微薄的薪水填不满房租和父母的药罐子。尊严?早被主管拍在脸上的报销单碾得粉碎。
“咳...咳咳!”更剧烈的绞痛从心口炸开,眼前阵阵发黑。他佝偻着背,像只煮熟的虾米蜷缩在椅子上,徒劳地张大嘴呼吸。空气稀薄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意识开始飘散。
恍惚间,他看见十八岁的自己站在大学校门前,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清亮,对着“燕京大学”的鎏金校牌傻笑。画面碎裂,变成主管唾沫横飞的脸:“能干干,不能干滚!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学生遍地爬!” 又变成母亲在昏暗灯下数着毛票,父亲捂着心口倒在老旧沙发上的剪影...
走马灯的最后,是财务部小张,那个总对他脸红的姑娘。昨天她红着眼眶抱着纸箱离开,保洁阿姨正把她的名牌从工位上撕下,像撕下一张用过的创可贴。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林枫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嘴角却沉重得抬不起。蝼蚁的挣扎,在时代的车轮下连一声闷响都留不下。
黑暗彻底吞噬视野前,指尖痉挛地划过手机屏幕,最后一条未发出的信息孤零零躺在对话框:“妈,钱我想办法...”
意识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海。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下坠感。灵魂像一片剥离的羽毛,在虚无中飘荡。过往二十八年的画面被无形的手撕扯、搅碎:高考考场上滴落的汗水,初恋女友分手时决绝的背影,出租屋里泡面升腾的热气,主管拍在桌上那份署着别人名字的方案...所有屈辱、挣扎、微末的欢喜,都化作尖锐的冰碴,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意识。
这就是终点?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悄无声息地湮灭在格子间的荧光灯下?父母枯槁的面容最后一次刺痛他。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他还没带父亲去北京看升旗,没让母亲住上有暖气的房子,没把剽窃他方案的混蛋踩在脚下,没...
一股狂暴的不甘从灵魂深处炸开!像困兽最后的嘶吼,撞向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呼——!”
林枫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像溺水者浮出水面。
刺目的阳光撞入眼帘。
不是写字楼惨白的日光灯,是金灿灿的、带着温度的阳光,透过老式木格窗棂,在空气中投下浮动的光柱。微尘在光束里跳舞。空气里有陈旧木头、阳光晒透的棉被,还有...油煎鸡蛋的焦香。
他僵住了。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蓝的粗布床单。视线所及,是掉漆的木质书桌,上面堆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墙皮斑驳,贴着泛黄的乔丹海报。窗外,是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小城低矮的屋顶,电线杆上停着叽喳的麻雀,蝉鸣聒噪得震耳欲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颤抖着抬起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紧致,没有长期敲键盘磨出的薄茧,更没有那一道被机器烫伤的浅疤。
这不是他的手...或者说,这不是二十八岁林枫的手!
“小枫?醒了没?” 母亲王秀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快晌午了,起来吃点东西垫垫?妈煎了你爱吃的溏心蛋。”
轰——!
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的声音彻底冲垮!高考结束!这是他十八岁那年的暑假,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那场耗尽他所有青春和热望的漫长折磨刚刚落幕,命运尚未展开它狰狞的獠牙!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发痛。林枫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呜咽。他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陋室。书桌上,准考证还静静躺着,照片上的少年眼神带着未经世事的锐气和对未来的憧憬。
前世的憋屈、绝望、被碾碎成泥的尊严...所有沉重如山的痛苦,此刻都化作燃料,在胸腔里点燃一团炽烈到近乎疼痛的火焰!
重活一次...
这一次,那些剽窃他心血的蛀虫,那些将他尊严踩在脚下的渣滓,那些让父母在病痛和拮据中煎熬的日子...统统滚进地狱去吧!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阳光尘埃和煎蛋香气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清冽。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腕内侧光滑的皮肤,那里,本该有一道丑陋的烫疤。指尖下传来年轻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咚咚,咚咚,敲打着全新的生命鼓点。
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却不再令人烦躁。阳光穿过木格窗,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枫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团温热的阳光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命运扭转的枢纽。
眼底最后一丝迷茫被彻底焚尽,取而代之的,是淬过地狱之火般的冰冷与决绝。
“妈,” 他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沉稳力量,“我这就来。”
一场迟到了十年、不,是整整一生的反击,此刻,终于拉开了序幕。命运的齿轮,在他重生的这一刻,发出了沉重而清晰的、逆转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