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土坯房的窗户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根本挡不住深冬清晨凛冽的寒气。林疏影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肘和肩膀都打着厚厚补丁的旧棉袄,还是觉得冷风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意。昨晚用系统粮票换来的玉米面煮了糊糊,热乎乎下肚,总算给这具虚弱的身体添了点力气。她知道,躲在这西面漏风的破屋里不是长久之计。在这个挣工分换口粮的年代,没工分就意味着饿肚子。王桂兰再刻薄刁难,她也得硬着头皮出去干活。
院子里薄薄的一层白霜还没化干净,踩上去咯吱作响,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林疏影扶着冰冷的土墙挪出院门,冬日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暖意,像个冰冷的假笑。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霜气的清冷空气,压下肺腑间隐隐的抽痛,朝着生产队晒谷场的方向慢慢走去。原主的记忆告诉她,那里是每天上工前点卯派活的地方,也是村里消息集散地,此刻肯定聚满了人。
还没走到晒谷场边缘,王桂兰那尖利刺耳、如同破锣般的嗓门就远远地扎了过来:“……就是她!昨儿个跳河没死成,阎王爷嫌晦气不收!今个儿倒好,还有脸出来晃悠!我看是想回来蹭生产队的工分饭吃呢!”
林疏影脚步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来得正好,省得她费神去找了。
晒谷场是用土夯实的平地,此刻果然黑压压聚了不少人。男人们大多扛着锄头、铁锨,女人们拿着镰刀、挎着篮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等着队长派活。王桂兰就站在人群前面,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旁边人的脸上。周围的人虽然没大声附和,但都竖着耳朵听,目光时不时地朝林疏影走来的方向瞟,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哟!这不是咱们跳河寻死的大美人林知青吗?”王桂兰眼尖得像锥子,一眼就锁定了林疏影,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刻薄的讥笑,“怎么着?河水太凉,泡清醒了?阎王爷嫌你命硬克人,不收你,把你给踹回来了?”
林疏影压根没看她,视线首接越过她,看向晒谷场边上支着张破桌子登记工分的赵队长。她现在没精力跟这泼妇浪费口水,登记工分,拿到今天的活计才是正经。
“嘿!哑巴了?还是淹了一回水,耳朵也聋了?”王桂兰见她不搭腔,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气焰更嚣张了,几步抢上前,一把就攥住了林疏影细瘦的胳膊。那粗糙的手像铁钳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疼得林疏影眉头猛地一拧。“我告诉你林疏影!别以为没死成就能赖回来!生产队的工分粮,可不是白喂白眼狼的!”
林疏影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脑门,她猛地用力,一把甩开王桂兰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冰碴子:“放手!”
“哎呦!”王桂兰被甩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后顿时恼羞成怒,脸涨成了猪肝色,声音陡然拔高,尖得能刺破耳膜,“大家伙儿快来看啊!这丧门星跳河没死成,回来就敢跟我动手了!我看她是跳河跳糊涂了,想把身上的晦气过给咱们整个生产队呢!”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人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和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啧啧,好好的姑娘家,咋就想不开寻死呢?丢人现眼!”
“听说是被城里那个知青对象甩了?没脸活了呗?”
“哼,水性杨花,活该!谁家摊上这样的闺女都倒八辈子霉……”
“就是,死了干净,没死成还回来干啥?碍眼!”
那些带着恶意和揣测的闲言碎语,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换做原主那个怯懦的性子,早就吓得浑身发抖,捂着脸跑开了。但现在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林疏影,是从二十一世纪名利场和古玩行当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灵魂,这点阵仗,还不足以让她乱了方寸。
她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那些幸灾乐祸的、鄙夷的、好奇的面孔在她的注视下,议论声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最后,她的视线牢牢钉在王桂兰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寒意,看得王桂兰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后面更难听的骂词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我跳河,是我自己的事。”林疏影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虚弱,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能不能挣工分,是队长说了算,是生产队的规矩说了算。我家的私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王桂兰在这里指手画脚、搬弄是非?”
她顿了顿,迎着王桂兰惊愕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弧度,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还是说,你这么‘关心’我,是想把你家那个鼻涕虫儿子铁柱,过继给我当男人?让我‘克’他一辈子?”
“你……你放屁!胡说八道!你个不要脸的贱皮子!”王桂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脸由红转紫,又气又急,指着林疏影的手指头都在哆嗦,却憋不出更有力的反驳。
“我要不要脸,总比某些人吃饱了撑的,整天东家长西家短,把别人家的棺材板当自家炕头强。”林疏影冷冷地丢下这句话,不再看她一眼,径首走向赵队长登记工分的那张破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