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公那句“关乎天家颜面”和“不会再有意外吧”,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默心头。孙德海这招釜底抽薪,精准、狠辣,几乎将他逼入绝境。拒绝专供,便是忤逆圣恩,孙德海有无数种方法让他万劫不复。答应专供,临川根基尽毁,匠坊沦为宫廷附庸,连锁大业化为泡影,更坐实了对方对核心工艺的掌控欲!落鹰峡的血腥阴影,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暗示着对方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苏老面色铁青,钱公公那虚伪的笑容里透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
陈默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没有波澜,但眼底深处,那团沉默的火,却在这一刻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烈。他提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草民叩谢总管大人天恩!太后圣寿,普天同庆,能为圣寿贡品略尽绵薄,实乃草民三生有幸,祖坟冒烟!临川匠造总坊,必倾尽所有,日夜赶工,确保‘玉雪凝香’、‘琥珀光’所需之‘紫玉薯圆’及特制料包,品质无瑕,数量充足,准时送达尚膳监!”
他应下了!钱公公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得色。苏老的心却猛地一沉,陈默这是要…屈服?
然而,陈默的笔锋并未停止,他继续写道:
“然,草民斗胆,有一事禀明总管大人,伏乞恩准。”
“紫玉薯圆之根本,在于临川特产的‘紫云薯’及其秘制工艺,离了临川水土与匠坊秘法,恐难保其神韵。且鲜薯运输易腐,薯粉长途转运亦有风味流失之虞。为保贡品万全,草民恳请:”
“一、贡品核心料包,仍在临川匠坊秘制,由草民心腹匠师以秘法封装,快马首送京城。尚膳监‘珍饮司’可监督开封、调配、点化(冰魄),确保流程洁净无虞。”
“二、草民将亲率临川最顶尖之匠师数名,携全套秘制工具,提前半月抵京!于尚膳监指定之洁净工坊内,现场制作最新研发、专为圣寿贺喜之‘千秋贺礼珠’!此珠乃以‘清心玉珠’为基础,融合金秋祥瑞之物(如金桂、百合、莲子等)精制而成,晶莹剔透,内蕴金华,口感更胜一筹,寓意‘千秋贺寿,珠玉满堂’!”
“此乃草民一片赤诚孝心,亦是为保贡品尽善尽美之愚见。若总管大人恩准,草民即刻飞书临川,调集顶级原料与匠师,星夜筹备,绝不负总管信任与圣寿隆恩!”
写完,陈默双手恭敬地将纸呈给钱公公,深深一躬。
钱公公看着纸上文字,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陈默这哑巴,好一招以退为进,暗度陈仓!
表面上,他完全答应了专供要求,姿态谦卑至极。
核心料包仍在临川秘制封装,只送成品,保护了最关键的配方秘密和独立生产权。
提出亲自带匠师进京制作所谓的“千秋贺礼珠”,看似积极献礼,实则是将“清心玉珠”(金蕊珠)的升级版作为新贡品推出,既避开了薯粉供应链的致命弱点(落鹰峡阴影),又巧妙地将新技术的展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还美其名曰“为保贡品万全”!
更关键的是,他强调了“清心玉珠/千秋贺礼珠”是“最新研发”,将临川的危机应对包装成了贺寿献礼的创新成果!
这哑巴,不仅没被压垮,反而在绝境中抓住一线生机,试图反客为主!钱公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驳斥。陈默的理由冠冕堂皇——为了贡品品质!而且提出了看似更周全的方案(现场制作新珠),还献上了新花样讨太后欢心!
“这…陈掌柜思虑倒是周全…”钱公公干笑两声,收起纸条,“咱家…这就回去禀报孙总管定夺!”他匆匆离去,背影带着一丝狼狈~
临川匠坊,当李石头收到陈默用密语写就的飞鸽传书,解读出“圣寿贡品”、“专供薯圆”、“携顶级匠师进京”、“现场制作千秋贺礼珠(金蕊珠升级版)”等关键信息时,他瞬间明白了师傅身处何等的惊涛骇浪之中!也明白了师傅将何等重任交付于他!
“千秋贺礼珠…金蕊珠升级…”李石头攥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火焰。他立刻召集核心匠师,宣布了这项关乎匠坊生死存亡的最高任务。
原料极限提纯:精选最的干桂花、百合花瓣、莲子心,研磨至极细粉末,反复过筛,确保无杂质,色泽纯净金黄。
配比精益求精:在原有“金蕊珠”(葛根粉、山药粉、微量薯粉、桂花粉)基础上,融入百合粉的清香与莲子粉的微甘回韵,反复调整比例,追求入口时桂花香先导,百合清雅随后,莲子甘韵收尾的层次感。
形态臻于完美:调整蒸煮压力,使珍珠膨胀度更佳,晶莹剔透感更强。优化模具(用上了珍藏的微雕寿桃纹小模具),使成品珠子不仅圆润,表面还带着极其细微、需仔细辨认才可见的“寿”字暗纹!并在冰镇环节加入微量可食用金粉(郑少钧重金购得),使珠子在光线下流转着若有若无的尊贵金辉!
品控登峰造极:李石头制定了近乎苛刻的“百珠挑一”标准。每一批出炉的珠子,由三位匠师盲测,必须同时通过“弹韧度”、“风味层次”、“形态完美度”、“金辉均匀度”西项严苛指标,稍有瑕疵,整批销毁重做!
匠坊内弥漫着桂花的馥郁、百合的清香和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打造的不是普通的珍珠,而是匠坊的生死牌,更是师傅在京城搏命的筹码!
与此同时,郑少钧撒下的暗网,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刀疤脸和缺指汉子的画像被临川府衙画影图形,悬赏缉拿。重赏之下,线报纷至。郑少钧更是亲自带人,以雷霆之势突袭了城西那家绸缎庄的后院,当场擒获了正在密谈的绸缎庄掌柜和一名形迹可疑的外地客商,并从其身上搜出了与落鹰峡遇害护卫身上伤口吻合的匕首,以及半块齐家粮行的特殊腰牌!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郑少钧毫不手软,联合临川知府(此前己暗中打点好),以“谋财害命、扰乱行商”的重罪,将齐粮商、绸缎庄掌柜及擒获的凶徒一并下狱!齐家产业被查封。消息传出,临川震动!那些蠢蠢欲动的仿冒作坊,瞬间偃旗息鼓,作鸟兽散。
郑少钧立刻将审讯结果(齐粮商供认因觊觎薯粉暴利,勾结匪类截杀郑家商队)及关键物证(匕首、腰牌)副本,再次以密件形式,火速发往京城陈默处。临川的毒瘤,终于被连根拔起!
孙德海看着钱公公带回的陈默“贡品方案”,脸色阴沉不定。陈默的应对,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更有一丝被反将一军的恼怒。这哑巴,滑不留手!
他本想借贡品之名彻底拿捏住陈默的命脉,却被对方用“新珠献礼”和“临川秘制料包”的组合拳,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尤其是那“千秋贺礼珠”,听名字就讨巧,若真能博得太后欢心…
“哼!算盘打得精!”孙德海冷哼,“料包在临川秘制?现场做新珠?… 也罢!”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就允了他!让他带人来!咱家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若那新珠名不副实,或是料包出了纰漏…哼!”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森冷的杀意,钱公公感受得真切。
“至于那临川…”孙德海捻着佛珠,“齐家的事,郑家小子办得倒是利索。落鹰峡的尾巴,算是暂时断了。告诉陈默,他的方案,咱家准了!让他即刻调集人手物料,务必在圣寿前二十日抵京!若误了时辰,或是贡品有失…让他掂量清楚!”
陈默收到孙德海“恩准”的口信和郑少钧的报捷密件,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临川后患暂除,进京献艺的方案获得喘息之机。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那“千秋贺礼珠”必须在太后寿宴上一鸣惊人,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而孙德海那未尽的威胁,如同悬在颈侧的寒刃。
临川匠坊。
当郑少钧将进京献艺、参与贡品制作的重任告知李石头,并告知他将作为陈默指定的“匠师领班”率队前往时,李石头愣住了。巨大的荣耀与恐怖的压力同时袭来,让他几乎窒息。
“我…我?”李石头指着自己,声音发干,“少东家,我…我能行吗?那是皇宫!太后寿宴!万一…”
“没有万一!”郑少钧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眼神灼灼,“这是陈默亲自点的将!他相信你!临川匠坊上下都相信你!你做出的‘金蕊珠’,连苏老尝过都赞不绝口!‘千秋贺礼珠’更是你的心血!你不去,谁去?难道让师傅一个人在京城孤军奋战吗?”
李石头看着作坊里日夜奋战、眼中充满信任的匠师们,看着那些凝聚了无数心血、流转着金辉的“千秋贺礼珠”半成品,想起了落鹰峡惨死的护卫,想起了师傅沉默却如山的身影…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头顶,驱散了所有的怯懦。
他猛地挺首腰板,眼神变得如同淬火的精铁,斩钉截铁:“我去!我一定把‘千秋贺礼珠’,完好地带到师傅面前!带到太后寿宴上!绝不辜负师傅,绝不辜负匠坊!”
这一刻,那个曾经在清水镇灶台前手忙脚乱的小学徒,真正扛起了匠坊传承与未来的重担。匠火孤光,即将北上,照亮那深不可测的宫闱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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