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临川试验田的红薯藤，像一条条碧绿的龙，在初夏温煦的阳光下肆意舒展，爬满了田垄。藤蔓下，泥土微微拱起，隐约可见下面藏着的块茎，那是沉甸甸的希望。陈默蹲在田埂边，手指轻轻拨开一片叶子，露出泥土下那抹的紫红色，嘴角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成了！掌柜！真成了！”郑武的大嗓门老远就炸开了，他像个孩子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埂上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两把刚挖出来的红薯，沾着新鲜的泥土，个头，紫皮油亮。“您瞧这品相！这分量！比咱们以前种的那些土疙瘩强十倍！不，一百倍！”
陈默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红薯，入手微凉，带着泥土的芬芳。他用指甲轻轻刮开一点皮，露出里面深紫色的、仿佛浸透了糖霜的薯肉，细腻紧实。他点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自豪。这片土地，终于没有辜负汗水和期望。
周围的田埂上，早己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农人。他们伸长脖子，看着陈默和郑武手中的“祥瑞”，眼睛瞪得溜圆，发出阵阵惊叹。
“老天爷！真长出来了！还这么大！”
“这颜色…紫得发亮，看着就甜！”
“陈掌柜真是神了！这‘祥瑞’真能在咱这地界长！”
“郑捕头，这…这祥瑞，咱们能种吗？”一个老农搓着手，声音带着颤抖的期待，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话。
郑武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能！当然能！知府大人和陈掌柜费这么大劲儿试种，不就是为了让大伙儿都能种上这好东西吗！”他环视一圈，看着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渴望的脸，“不过，种这‘祥瑞’，跟咱们种麦子稻子可不一样，有讲究！陈掌柜这些日子摸爬滚打，把门道都摸清了！回头就教给大伙儿！”
人群瞬间沸腾了！欢呼声、感激声交织在一起，在田野上空回荡。不少人激动得首抹眼泪，仿佛看到了来年仓廪充实的好光景。陈默被这朴实的热情包围着，虽然依旧沉默，但那明亮的眼神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知府大人也亲自来了，穿着便服，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充满希望的一幕，抚须微笑，频频点头。他看向田埂中央那个沉默却如定海神针般的身影，目光里是彻底的认可。
京城的繁华喧嚣，如同永不落幕的大戏。“朱雀·琥珀光”的生意依旧火爆，人声鼎沸。但铺子后院的小工坊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李石头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块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带来的小竹片，上面只有郑武用炭笔画出的几个潦草的符号——一个歪歪扭扭的碗，旁边打了个叉。这是他和郑武约定的暗号，代表“哑巴”、“花匠”、“有问题”。
“老陶…孙德海府上的哑巴老花匠…”李石头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钱德忠在临川黑牢里吐出的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心里。这个从未被注意过的角色，此刻却成了连接临川投毒案和京城刘金福事件的关键节点。
“石头，怎么了？”王掌柜端着一盘新烤好的奶茶酥进来，看到李石头的神色，心头一紧。
李石头将竹片递过去，比划着解释：“临川那边，钱德忠招了，毒药是京城一个叫老陶的哑巴花匠送去的。这老陶，以前是孙德海府上的人。”
“哑巴花匠？”王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孙德海府上…养花的哑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记得以前去孙府送东西，远远见过，佝偻着背，总在角落里侍弄花草，像个影子，根本没人注意！”他越想越心惊，“天爷！要真是他…那这老东西藏得也太深了！临川的毒是他送的，那刘金福突然发难，背后会不会也…”
李石头眼神锐利，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孙德海倒了，他埋在暗处的钉子却还在活动。这老陶，就是条不声不响却带毒的老蛇。”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工坊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堆放的原料和器具，“王叔，咱们铺子里，最近有没有生面孔在周围转悠？特别是…盯着后巷、垃圾或者…咱们倒掉的废料？”
王掌柜一愣，随即猛地想起：“有！你这么一说…前两天还真有个收泔水的老头，看着眼生！以前都是熟脸的老王头来收，那天换了个生面孔，看着也是干瘦干瘦的，戴个破斗笠，压得低低的。我当时还纳闷，老王头怎么没来，那生面孔只说老王头病了，他替两天。我当时忙，也没多问…他好像…对咱们倒出来的茶渣、奶渣特别留意，扒拉了好一会儿！”
李石头的心猛地一沉！茶渣、奶渣！那是奶茶制作后必然的剩余物，里面可能残留着配方比例的蛛丝马迹！孙德海倒了，但他手下的人，对“琥珀光”核心配方的觊觎，从未停止！
“快！”李石头比划着，语速急促，“让咱们的人，悄悄去打听！那个收泔水的老王头是真病了还是出事了？那个生面孔，往哪个方向去了？住在哪里？还有，从今天起，所有废料，茶渣、奶渣、用过的糖料包，全部用大锅煮沸，彻底毁掉再倒！不能留一丝痕迹！”
王掌柜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明白！我这就去！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
王掌柜匆匆离开。李石头独自留在工坊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奶茶酥的甜香，但他的心却像浸在冰水里。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他脚下的一片狼藉——那是伙计们清理出来准备丢弃的破损陶罐碎片。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碎片，忽然，一点异样的痕迹吸引了他。他蹲下身，从一堆灰褐色的碎陶片中，小心地拈起一小块颜色略深、带着点古怪暗红色釉彩的碎片。这块碎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个大件上磕下来的，釉面粗糙，布满细小的气孔，那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劣质的矿物染料，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陈旧和邪气。
这绝对不是“琥珀光”用来装奶茶的器具！这种粗劣的陶质和诡异的釉色，更像是…像是某种祭祀用的粗陶，或者…乡下神婆跳大神用的玩意儿？
李石头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他仔细端详着这块碎片，努力回忆铺子里什么时候用过这种东西？没有！绝对没有！那么，它是怎么混进后院的垃圾堆里的？
是那个“收泔水”的生面孔老头？他借着收垃圾的机会，不仅翻检废料，还…故意留下了这块东西？
李石头捏着这块冰冷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陶片，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麻意。他抬起头，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刺眼，人声喧哗。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他仿佛看到了一双藏在暗处的、浑浊而怨毒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窥视着“琥珀光”的一切。
临川田埂上，红薯的丰收带来的是希望和暖阳；而京城这小小的工坊里，一块来历不明的诡异陶片，却像一块冰冷的阴影，悄然投下。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那潜藏在最深处的毒蛇，正用它独特而阴冷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