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试验田的热闹景象,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陈默用泥土盖住那剧毒陶罐的动作虽快,但离得近的几个农人还是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郑武按刀的手。一种无声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爬上人们的心头。
“陈掌柜…咋了?”一个老农颤声问,浑浊的眼睛不安地扫视着刚才陈默掩埋的地方。
陈默首起身,脸上依旧是那份沉静,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碍眼的石子。他对着郑武,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每一张脸。郑武立刻会意,哈哈一笑,粗着嗓门道:“没事没事!掌柜发现根藤缠得有点紧,怕憋着咱的宝贝疙瘩了!大伙儿散开点,仔细看着陈掌柜教咱怎么伺候这‘祥瑞’!”
人群虽被安抚,但气氛明显不同了。陈默继续示范翻藤,动作依旧沉稳,讲解依旧细致,可他的心神,早己绷紧到了极致。他必须立刻处理掉那个埋在土里的毒瘤,更要揪出那个胆敢在丰收在望的田里埋下死亡种子的恶鬼!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偏西,农人们带着学到的新鲜知识和满心的憧憬(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渐渐散去。田埂上只剩下陈默、郑武和几个最信得过的衙役。
“掌柜!到底怎么回事?”郑武一个箭步冲到陈默刚才掩埋的地方,压低声音,急吼吼地问。
陈默没说话,用眼神示意衙役们警戒西周,然后亲自蹲下身,用那把小铲,极其小心地、一层层拨开刚才覆盖的泥土。那个暗沉、布满气孔、刻着诡异符号的粗陶小罐,再次暴露在夕阳的余晖下。那股混合着硫磺、苦杏仁和血腥的刺鼻恶臭,再也无法掩盖,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熏得人头晕。
郑武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狗娘养的!是谁?!钱德忠的同伙?还是那个京城的老陶?!”他恨不得立刻把这恶心的东西砸个粉碎。
陈默一把按住他躁动的手腕,眼神凝重地摇头。他比划着:这东西太毒!不能硬碰!得找东西包起来,深埋!埋到没人去的乱石滩底下!还得撒上生石灰!
他随即又指向陶罐上那歪歪扭扭的符号,眼神锐利如鹰。这符号,透着邪气,不像寻常文字。他示意郑武:查!这符号代表什么?临川城里,有没有懂这些邪门歪道的?比如跳大神的、卖狗皮膏药的?谁最近行为反常?
郑武重重点头,眼中怒火化为冰冷的杀意:“明白!我亲自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埋雷的杂碎挖出来!这罐子…掌柜放心,我找最厚的牛皮口袋,裹三层!连夜处理掉!”
京城,“琥珀光”后院工坊。
空气里还残留着焚烧废料的焦糊味,气氛却比那味道更凝重。李石头盯着桌上摊开的东西:那块暗红邪气的陶片,一小撮干枯扭曲、散发腥甜气的暗红根茎,还有那张画着扭曲符箓、边缘被虫蛀的黄纸。
王掌柜站在一旁,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石头…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那老陶…他这是要咒死我们吗?”
李石头没回答,他拿起那撮干枯的根茎,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那股腥甜气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感。他眼神一凛,比划着问:“王叔,孙德海府上,以前有没有…特别的花草?或者,他本人,有没有什么古怪的癖好?比如…信一些邪门歪道的神婆?”
王掌柜皱着眉,努力回忆:“花草…孙府花园大,奇花异草不少,但要说特别邪门的…好像没有吧?至于神婆…”他猛地一拍大腿,“有!我想起来了!孙德海倒台前小半年,府里好像真请过一个从南边来的老巫婆!神神叨叨的,在府里住了好几天!说是给孙德海‘祈福转运’!后来孙德海倒了,那老巫婆也不见了踪影!当时都当笑话听,谁也没在意!”
南边来的老巫婆!祈福转运!李石头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联想到那陶片和符箓上扭曲的符号,那种粗劣邪异的感觉,绝非京城常见的路数!
线索像断掉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了起来!老陶是花匠,能接触花草;老巫婆需要做法事,必然用到一些特殊的、被视为有“法力”的邪门植物和器物!这诡异的根茎,这邪气的陶片和符箓,极有可能就是那老巫婆留下的“道具”!而老陶,作为孙府的花匠,最有可能接触并藏匿这些东西!
“查那个老巫婆!”李石头飞快地比划,眼神灼灼,“她叫什么?长什么样?离开孙府后去了哪里?还有,动用所有关系,找懂南方巫蛊之术的人!问问这红根茎和这符箓,到底是什么路数!是诅咒?还是…毒?”
王掌柜看着李石头眼中燃起的火焰,也被这清晰的思路感染,用力点头:“好!我这就去!就算翻遍京城犄角旮旯,也要把这装神弄鬼的老妖婆挖出来!”
王掌柜匆匆离去。李石头独自留在工坊里,捏起那张黄纸符箓。符箓上的暗褐色图案扭曲盘旋,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他走到窗边,望向孙德海旧府邸的方向。那座曾经煊赫一时、如今却门庭冷落的高门大院,在暮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老陶…这个无声的影子,就藏在那片阴影里吗?他用巫婆的邪物,用沾毒的扳指,像一条真正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着“琥珀光”,伺机注入致命的毒液。
李石头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焚烧后的烟火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不能被动挨打。他需要诱饵,需要逼这条毒蛇自己钻出洞来!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飞快地写下一行行指令。字迹沉稳,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
夜色渐浓,京城华灯初上。“琥珀光”的琉璃招牌在灯火中流光溢彩,客人的笑语喧哗从铺子里隐隐传来。而后院工坊的窗纸上,映着李石头伏案疾书的剪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等待着射出致命的一箭。临川田埂下的毒罐,京城工坊里的邪符,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只待那藏身暗处的毒蛇,露出它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