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的哭喊声像一块石头砸进了王家村平静的午后水塘,瞬间激起层层恐慌的涟漪。
“虫瘟!是虫瘟啊!”
“老天爷!咱家的薯苗也长斑点了!”
“我的也是!这可咋办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风,瞬间刮遍了王家村,又向着邻近的村落疯传。原本充满希望的田野,骤然被一层灰暗的愁云笼罩。家家户户的菜畦边,都聚拢了面色惨白的农人,对着自家薯苗叶片上那些如同恶毒眼睛般的褐色斑点,捶胸顿足,唉声叹气。狗娃懵懂地牵着爷爷的衣角,看着大人们惊慌失措的脸,吓得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里正王老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进临川城,首奔“琥珀光”分号。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掌柜!郑捕头!不好了!出…出大事了!薯苗…薯苗长瘟了!好多家都…都起了斑点!”
陈默正在柜台后清点账目,闻言猛地抬头,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他一步跨出柜台,甚至来不及对里正比划,一把抓住王老根的胳膊,眼神死死盯着他,无声的询问如同实质的压力。
郑武刚从后院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薯香脆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粗声问:“什么瘟?说清楚点!”
王老根喘着粗气,带着哭腔:“就…就是叶子…好多小褐点子!叶子都蔫了卷了!跟…跟好多年前那次大虫灾一模一样!王老栓家最厉害!人都快急疯了!”
陈默松开王老根,转身就往铺子后门冲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郑武把脆饼往柜台上一拍,吼了一声:“备马!”也大步流星跟了出去。
王家村的田野,失去了往日的生机。阳光依旧明亮,却照不暖农人们冰冷的心。王老栓瘫坐在自家菜畦的田埂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老伴在一旁默默垂泪。狗娃的哭声也变成了小声的抽噎,依偎在奶奶怀里。
陈默和郑武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到田头。陈默二话不说,首接蹲在菜畦边,动作快得惊人。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株薯苗蔫黄的叶片,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些针尖大小的褐色斑点。他的眼神专注得像在审视最精密的琉璃盏,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着病叶的边缘,感受着那异常的卷曲和脆硬。他甚至捻起一点病叶附近的泥土,放在鼻尖下仔细嗅闻。
周围的农人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身上,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陈默的眼神越来越沉凝。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绝望的脸,然后对着郑武,飞快地比划起来:不是虫瘟!是病!一种让叶子枯萎的病害!像…像麦子的锈病!要快!拔掉所有病苗!深埋!远离田地!病苗周围的土也要挖走一层!剩下的苗,得用药!
郑武立刻扯开嗓子,声如洪钟:“都听见没!陈掌柜说了!不是虫,是叶子病!跟麦子锈病差不多!现在!立刻!把长斑点的苗子全拔了!连根拔!挖深坑埋了!离田远远的!病苗周围的土,也铲掉一层!快!手快脚快!保住剩下的苗子!”
农人们如同接到了圣旨,虽然心中依旧惶恐,但有了明确的方向,立刻行动起来。家家户户的菜畦里,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和急促的挖掘声。一株株带着褐色斑点的病苗被连根拔起,蔫头耷脑地堆放在田埂上,如同被遗弃的病儿。
陈默紧锁眉头。拔除病株只能止损,剩下的苗子怎么办?用什么药?临川城里那些药铺卖的,多是杀虫的,对这种叶枯病有用吗?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响起:“掌…掌柜…俺…俺老家那边…叶子黄了蔫了…俺娘会用…用苦楝树叶子和野菊花…煮水…喷…”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村里新来的佃户赵大牛,一个老实巴交、平时闷葫芦似的黑瘦汉子。他刚从自家地里拔完病苗,沾满泥巴的手紧张地搓着衣角,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希冀,看着陈默。
苦楝树叶?野菊花?
陈默眼中精光一闪!他快步走到赵大牛身边,眼神急切地看着他,用力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赵大牛受到鼓励,胆子大了点,声音也响了些:“就…就是苦楝树,河边坡上就有!叶子摘嫩的,捣烂!野菊花也摘新鲜的,越多越好!一起放锅里煮,煮得浓浓的,黑绿色的水!放凉了,用瓢泼在苗叶子上…俺娘说…能顶事…”
陈默立刻看向郑武!郑武心领神会,吼道:“听见没!快!分头行动!一队人去河边坡上采苦楝叶!要嫩的!越多越好!另一队人去野地、田埂上采野菊花!也是越多越好!手脚麻利点!王老根!你带人去找大锅!就在这田头支起来!烧水!”
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绝望的气氛被驱散,农人们看到了希望的火光,纷纷行动起来。男人们冲向河边山坡,女人们挎着篮子奔向田野田埂,孩子们也跟在后面帮忙。很快,一筐筐带着清苦气息的嫩绿苦楝叶子和一篮篮金黄灿烂的野菊花被送回了田头。
几口临时支起的大铁锅下,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锅里清水翻滚。大把大把的苦楝叶和野菊花被投入锅中,浓郁的、混合着清苦与芬芳的奇异药味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渐渐盖过了田间的泥土气和残留的绝望气息。
绿色的汁液在沸水中翻滚、融合,颜色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一种沉郁的墨绿色药汤。药汤被舀进大木桶里,在夜风中慢慢冷却。
月光下,田埂边人影幢幢。农人们排着队,用葫芦瓢舀起那墨绿色、散发着清苦药香的汤汁,小心翼翼地泼洒在幸存薯苗的叶片上。墨绿的药汁顺着翠绿的叶片缓缓流淌,浸润着泥土。
陈默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月光落在他沉默的肩头,晚风带着药汁的清苦气息拂过他的脸颊。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一株刚被药汁浸润过的薯苗叶片。叶片冰凉,带着药气,但那份属于生命的柔韧触感,依旧清晰。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那边,石头的新品“紫玉凝香糕”的清甜香气,想必正抚慰着无数人的味蕾。而临川的田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惊雷过后,正用最原始、最苦涩的方式,守护着泥土深处萌动的希望。这希望,如同那墨绿色的药汁,虽苦,却蕴含着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