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城的深秋,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熔炉般的喜庆热浪席卷!空气里不再是单一的薯香,而是糅合了鞭炮的硝烟、蒸腾的饭菜热气、新酒开坛的芬芳,还有无数张笑脸绽放出的蓬勃生气。
城中央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欢呼声、锣鼓声、小贩的叫卖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洪流,几乎要掀翻青灰色的城楼。
广场中央,知府大人一身簇新的官袍,满面红光,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借着特制的铜喇叭,清晰地传遍广场每一个角落:“临川的父老乡亲们!今日,是我临川大喜之日!祥瑞红薯,大获丰收!此乃天佑我临川,福泽万民!本官在此,代朝廷,代临川万千百姓,敬谢一人——祥瑞引路人,陈默陈掌柜!”
话音未落,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知府身旁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陈默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短褂,站在耀眼的官袍旁,显得格外沉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好!!”
“陈掌柜!!”
“大恩人!!”
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掌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无数双手臂高高举起,用力挥舞着!农人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只有纯粹的感激和崇敬,泪水混着笑容肆意流淌。狗娃骑在爹的脖子上,小脸兴奋得通红,小手拍得通红,也跟着人群用尽力气大喊:“陈爷爷!陈爷爷好!”
知府大人笑着抬手示意安静,声音更加洪亮:“为彰其功,为谢其德!本官特请陈掌柜,为今日‘祥瑞入仓’大典,点睛开道!”
几个衙役嘿哟嘿哟地抬上来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条用新采的翠绿藤蔓、金黄的干草和无数个紫红的红薯精心编织而成的“薯龙”!龙身足有十几丈长,蜿蜒盘旋,藤蔓为鳞,草束为鬃,而那一颗颗油亮的紫薯,镶嵌在龙脊和龙爪之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龙头上,一双用红布包裹着的巨大红薯充当龙眼,此刻还蒙着红绸。
衙役恭敬地捧上一支蘸饱了金粉的大笔,递给陈默。
陈默深吸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下,缓步走到那巨大的薯龙龙头前。他仰头看着那象征祥瑞与丰收的巨龙,眼中映着阳光,也映着台下无数双期盼的眼睛。他抬起手,那支沉重的金笔在他手中稳如磐石。
他手臂挥动,饱蘸金粉的笔尖,如同流星划过,精准地点在左边那颗巨大的“龙眼”红薯上!金粉在紫红的薯皮上晕开,如同注入了一道神光!
“好!”又是一阵震天动地的叫好!
陈默没有丝毫停顿,手臂再次挥动,点在右边的“龙眼”上!两点金光,瞬间点亮了整条薯龙!那藤蔓草叶编织的龙身仿佛活了过来,那满身的紫薯如同龙鳞般熠熠生辉!
“祥瑞点睛!五谷丰登!”知府大人高亢的声音响起。
“咚咚锵!咚咚锵!”震天的锣鼓瞬间敲响!高昂的唢呐冲天而起!
“起龙!”郑武炸雷般的声音在龙尾处响起!
几十个精壮的汉子齐声呐喊,肩扛手抬,那条象征着临川大地勃勃生机的“薯龙”,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和唢呐声中,在无数人的簇拥和欢呼声中,高昂起点睛的头颅,缓缓地、气势磅礴地舞动起来!
薯龙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又合拢,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花瓣、彩纸如同雨点般洒落!临川城彻底沸腾了!
京城,“朱雀·琥珀光”的铺子里,此刻却流淌着一种与临川狂欢截然不同的、如同深泉般沉静的喜悦。
柜台上,一排排特制的、比普通琉璃盏更大更深的“紫玉凝波盏”整齐排列。盏壁更加剔透,完美地映衬着里面盛装的液体。
杯底,是厚厚一层细腻如丝绒、颜色深邃如同最上等紫玉的凝香薯泥。
薯泥之上,并非奶茶,而是清澈透亮、带着琥珀般光泽的冰凉蜂蜜水!那蜂蜜水如同最纯净的山泉,缓缓注入,在深紫的薯泥上方形成一道泾渭分明却又无比和谐的界限。
最上层,是洁白如雪、细腻轻盈的奶沫。
最后,在奶沫中心,点缀着一小撮用焦糖炙烤得金黄酥脆的紫薯丁碎粒。
深紫、琥珀、雪白、金黄。西层色彩在通透的琉璃盏中层次分明,宛如一幅凝固的秋日山水画。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更添一份冰爽的诱惑。那香气,也复杂而迷人——底层是紫薯凝香糕特有的、经过冰镇后更加醇厚的甜香与清凉薄荷意;中层是蜂蜜水纯净清冽的甘甜;上层是奶沫的温柔乳香;顶端的焦糖紫薯丁碎,则散发着霸道的焦香!
“紫玉凝波盏!冰冰凉凉!清甜解腻!新品上市!”伙计清亮的吆喝声在铺子里响起。
这独特的造型和层次分明的美感,瞬间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刚从临川红薯丰收消息中得了趣、或是尝过之前“紫玉”系列的熟客,更是迫不及待。
“给我来一盏!”
“我也要!快!尝尝这‘波’是啥滋味!”
“这颜色…绝了!跟画儿似的!”
一盏盏“紫玉凝波盏”被送到客人手中。入手冰凉,杯壁上的水珠沾湿了指腹。迫不及待地吸上一口,先是冰凉清甜的蜂蜜水滑入口中,瞬间驱散了秋燥;紧接着,吸管触底,搅动了那细腻冰凉的紫薯凝香泥!醇厚浓郁的薯香混合着薄荷的清凉,如同深秋山涧的清泉,带着沉淀的甘甜,瞬间包裹了味蕾!顶端的奶沫带来一丝温柔的绵密,偶尔吸到的焦糖紫薯丁碎,“咔嚓”一声脆响,焦香西溢,带来意外的惊喜口感!
“唔…好喝!又冰又甜又香!”
“这薯泥是冰的?太妙了!配上蜂蜜水,一点不腻!”
“这焦糖碎…点睛之笔啊!”
赞叹声在铺子里此起彼伏。李石头站在柜台后,看着客人们脸上惊喜满足的表情,看着那一盏盏在琉璃折射下流光溢彩的“凝波盏”,沉静的眼眸里漾开真切的笑意。临川的狂欢是大地丰收的壮阔诗篇,而京城这方寸铺子里流淌的紫玉凝波,则是献给每一个平凡日子、每一份微小喜悦的精致咏叹。
遥远的皇陵,阴冷潮湿的偏殿。
孙德海蜷缩在冰冷的炕席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被。他瘦得脱了形,曾经阴鸷锐利的眼睛浑浊不堪,深陷在眼窝里,像两潭死水。一阵冷风从破败的窗棂缝隙钻进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
一个同样穿着破旧太监服、面黄肌瘦的小太监端着半碗浑浊的药汤,怯生生地走近:“公…公公,药…药熬好了…”
孙德海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那碗散发着怪味的药汤,又掠过小太监那张麻木的脸。窗外似乎隐约传来遥远的、模糊的喧嚣声,像是锣鼓?像是人潮欢呼?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外头…什么…声音?”
小太监茫然地摇摇头,眼神空洞:“回公公…奴才…奴才听不清…许是…许是风大吧…”
风?
孙德海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动了一下,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被高墙切割的天空。风声里,好像夹杂着模糊的、喜庆的调子?是唢呐?还是…欢呼?
一阵更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胸膛撕裂!他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的老狗,痛苦地喘息着,那碗浑浊的药汤在眼前晃动、模糊。临川的薯龙仿佛在他浑浊的视野里狰狞舞动,京城的琉璃紫波折射出刺眼的光。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炕席,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