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的清晨,本该在鸡鸣狗吠和炊烟袅袅中苏醒。然而,此刻的村落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里。那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每一座农舍的土墙,浸透了每一个人的心。
“我的苗子!我的苗子啊!”
王老栓家菜畦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王老栓整个人瘫坐在湿冷的泥地里,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泥土,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家菜畦,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他老伴捂着嘴,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狗娃被这景象吓傻了,小脸煞白,紧紧抱着奶奶的腿,不敢出声。
菜畦里,昨天还精神抖擞、舒展着翠绿叶片的薯苗,一夜之间竟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萎靡不振,边缘卷曲焦枯,更可怕的是,靠近根部的叶片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苔藓般的暗绿色霉斑!那霉斑还在缓慢地、无声地向上蔓延!整片菜畦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头发闷的甜腥气!
“王老根!王老根!我家的苗子也蔫了!也长绿毛了!”
“我家也是!天杀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瘟神!瘟神又来了!比上次还凶啊!”
哭喊声、惊叫声在王家村各处响起,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刚刚经历过病害、好不容易挺过来的薯苗,一夜之间竟遭此灭顶之灾!那诡异的暗绿霉斑如同死亡的烙印,迅速在村中各家各户的田地里蔓延开!
恐慌如同瘟疫般爆发!有人跪地磕头,祈求老天开眼;有人抱头痛哭,对着蔫黄的苗子捶胸顿足;还有人像无头苍蝇般在田埂上乱窜,不知如何是好。整个王家村,陷入一片末日降临般的混乱和绝望。
就在这片绝望的混乱中,一道瘦小的、裹着破旧灰布衣衫的佝偻身影,如同鬼魅般混在人群边缘。她低着头,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下巴。浑浊的眼珠飞快地扫过那些绝望哭喊的农人,扫过菜畦里那被诡异绿霉吞噬的薯苗,干瘪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阴冷怨毒的笑意。随即,她像一滴水融入了人群,悄无声息地退向村外荒僻的小路,消失在晨雾中。
京城,“琥珀光”后院工坊。
空气中弥漫着“水晶紫玉凝波盏”那冰爽清甜的余香,但李石头面前的气氛却凝重如铁。他手里捏着一张刚收到的、带着临川泥土气息的飞鸽传书。信是郑武亲笔,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极致的愤怒和焦灼:“王家村薯苗遭劫!一夜萎蔫!叶现诡异绿霉!蔓延极快!甜腥气浓!疑为剧毒瘴气!村人恐慌!速查巫婆踪迹!寻解药线索!十万火急!”
诡异绿霉!甜腥气!剧毒瘴气!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李石头的心里!临川的苗子…王家村的希望…正在被看不见的毒手扼杀!
“石头!有消息了!”王掌柜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声音急促得变了调,“城南‘济世堂’的老掌柜!他…他认出来了!你让找的那个南方巫婆!姓乌!都叫她乌婆子!脸上有块大黑斑!眼珠子发绿!最邪门的是,她离开孙府前,偷偷从药库里拿走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几大包气味刺鼻、带着甜腥味的‘腐骨草’粉!老掌柜说,那玩意儿剧毒!沾上草木,能烂根!沾上人畜,能烂皮烂骨!是南疆最阴毒的东西之一!”
“腐骨草!”李石头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爆射!所有线索瞬间贯通!乌婆子!腐骨草粉!临川河滩的毒瘴坑!王家村薯苗的诡异绿霉和甜腥气!就是这东西!
他一把夺过王掌柜手里的纸,目光如炬地扫过上面潦草的字迹:腐骨草,剧毒,粉状,遇水汽化绿瘴,腥甜气,沾之草木枯朽,人畜溃烂…解药…解药…老掌柜说,此物至阴至邪,解药难寻…但万物相生相克…传闻其伴生之地,常有苦楝、野菊生长…
苦楝!野菊!
李石头的心猛地一跳!他霍然转身,目光死死盯住墙角那几大麻袋从临川运来的、散发着浓郁清苦气息的草药——正是陈默加急送来的、治疗前次薯苗病害的苦楝树叶和野菊花!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脑海中的迷雾!
“快!”李石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语速快如爆豆,“把临川送来的苦楝叶、野菊花!挑最干最好的!立刻研磨!磨成最细的粉末!越多越好!快!”
王掌柜被他的气势慑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磨粉?石头,你是说…用这个对付那‘腐骨草’?!”
“没时间解释了!快磨!”李石头眼神如刀,“再派人!立刻去临川所有药铺!买硫磺!买生石灰!有多少买多少!快马加鞭送去王家村!告诉郑捕头!发现毒瘴源,立刻用硫磺、生石灰覆盖焚烧!隔绝毒气!剩下的苗子…泼洒苦楝野菊粉水!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王掌柜看着李石头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火焰,感受着那破釜沉舟的决心,浑身一个激灵,再不敢多问,转身就吼:“来人!快!把苦楝叶野菊花的麻袋全搬过来!上石磨!磨粉!要最细的!快!快!快!”
后院瞬间炸开了锅!伙计们如同上了发条,七手八脚地搬麻袋,清理最大的石磨。沉重的石磨发出沉闷的“隆隆”声,飞速旋转!干燥的苦楝树叶和野菊花被投入磨眼,在石磨的碾压下迅速化为细腻的、混合着浓郁清苦药香的黄绿色粉末!
李石头亲自守在磨盘旁,抓起一把刚磨出的粉末,在指间捻动。粉末细滑,带着强烈的苦楝辛辣和野菊的芬芳气息。他看着那源源不断流淌出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黄绿色药粉,眼神沉凝如铁。临川的苦药甘霖,这一次,能否再次化为斩断毒瘴的利剑?
王家村的田野,己被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哭嚎声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呜咽。那诡异的暗绿色霉斑如同死亡的瘟疫,在越来越多的薯苗叶片上蔓延,甜腥的气息越来越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老栓瘫在田埂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家菜畦里那一片死气沉沉的蔫黄和刺眼的暗绿,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一阵急促如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惊雷般炸响!
“闪开!都闪开!”郑武炸雷般的怒吼撕破死寂!他浑身尘土,如同铁塔般策马狂奔而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风尘仆仆的衙役!马背上还驮着几个鼓囊囊的大麻袋!
“郑捕头!”绝望的农人们如同看到了救星,挣扎着围拢过来。
郑武勒住马,翻身跃下,动作快得惊人。他一把扯开一个麻袋,露出里面黄白色的粉末,厉声吼道:“硫磺!生石灰!快!撒到河滩那个毒坑里!覆盖!压实!点火烧!快!”
他又指向另外几个麻袋,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这是陈掌柜让京城石师傅加急送来的药粉!苦楝野菊粉!兑水!泼!给剩下的苗子泼!每一片叶子!每一寸土!都给我泼透了!快!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不想饿死的,都给我动起来!”
农人们看着那黄白色的硫磺石灰,看着那散发着浓郁清苦气息的黄绿色药粉,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绝望!
“快!拿家伙!”
“去河滩!”
“兑水!泼药!”
人群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开闸的洪水般行动起来!男人们扛着硫磺石灰袋冲向河滩毒瘴源,女人们则飞快地架起大锅,烧水,将珍贵的苦楝野菊粉倒入滚水中搅拌!
墨绿色的、散发着强烈清苦药气的汤汁再次在王家村的田头翻滚起来!农人们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滚烫的药汁泼向那些尚未被绿霉完全吞噬的薯苗!
药汁泼洒在蔫黄的叶片上,泼洒在沾着诡异绿霉的泥土上!那浓烈的清苦药气,如同不屈的斗士,悍然撞向空气中弥漫的甜腥毒瘴!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搏杀,在临川的田野间骤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