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的田野,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拉锯后的短暂喘息。浓烈的药气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硫磺焚烧后的辛辣和泥土的腥气,形成一种独特而沉重的气息。
年轻衙役小五被灌下滚烫的苦楝野菊药汁后,青紫的脸色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人依旧昏迷,呼吸却从之前的微弱急促变得平稳悠长,脖颈间那些因痛苦抓挠出的血痕也不再渗血。这立竿见影的效果,如同强心针,狠狠扎进了所有目睹者的心里!
“活了!真活了!”
“神药!陈掌柜的药是神药啊!”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
农人们围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的小五,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惊叹。郑武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硫磺粉末,看着陈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敬畏。这沉默的掌柜,又一次在绝境中劈开了生路!
陈默脸上却并无喜色。他蹲在小五身边,再次仔细检查了他的脉搏和呼吸,确认毒素确实被压制住了,才微微松了口气。但他的目光,很快又投向了那片饱经摧残的田野。
被腐骨草毒瘴侵蚀的薯苗,在苦楝野菊药汁的反复冲刷下,虽然止住了绿霉的蔓延,却元气大伤。叶片蔫黄卷曲,藤蔓无力地耷拉着,整片田野弥漫着一种病恹恹的气息。农人们脸上的希望之火,随着药雾的散去,又蒙上了一层灰暗。
“掌柜…”王老栓佝偻着腰,走到陈默身边,声音沙哑而绝望,“药…药泼了好几遍了…绿毛是不长了…可…可这苗子…怕是…怕是活不成了啊…”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家菜畦里那些毫无生气的藤蔓,浑浊的眼泪无声滑落。
周围的农人们也沉默下来,刚刚因为小五获救而升起的喜悦,被眼前残酷的现实瞬间浇灭。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心头。
陈默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灰败的脸,最后落在那几口熬煮过药汁、此刻只剩下厚厚一层墨绿色药渣的大铁锅里。药渣散发着浓郁的、混合着清苦与焦糊的气息。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一口锅边。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陈默拿起一把铁锹,伸进锅里,用力铲起一大块粘稠湿热的墨绿色药渣。那药渣还冒着微弱的热气,散发着强烈的苦楝和野菊的味道。他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到王老栓家菜畦里一株病得最重、几乎完全蔫黄的薯苗旁。
他蹲下身,用铁锹小心翼翼地挖开薯苗根部旁边一小块泥土,露出浅层的根系。然后,他将铲子上那块还带着热气的、粘稠的药渣,均匀地覆盖、埋在了那的根系周围!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为垂危的病人敷上最后一剂救命的膏药。
做完这一切,陈默站起身,没有解释,只是用眼神示意王老栓和其他农人:照做。埋药渣!埋在病苗根部!
农人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疑虑。这又苦又糊的药渣…埋土里?能有用?但陈默之前创造的奇迹,他那不容置疑的沉静眼神,给了他们最后一点尝试的勇气。
“埋!听陈掌柜的!”郑武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虽不懂其中道理,但对陈默的信任早己深入骨髓。他抓起铁锹,学着陈默的样子,铲起药渣,走向另一株病苗。
王老栓咬了咬牙,也拿起锄头:“埋!死马当活马医!埋!”
绝望中的人们,再次行动起来。一锹锹、一锄锄,带着浓郁药气、温热粘稠的墨绿色药渣,被小心翼翼地埋进一株株病弱薯苗的根部。田野间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带着泥土气息的药味。这举动,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
京城,“琥珀光”后院工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临川田野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奇异的甜香。李石头站在巨大的冰鉴旁,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绝世珍宝。
冰鉴里,整齐地码放着数十盏特制的、比普通“凝波盏”更加修长剔透的琉璃杯。杯底,盛装的不是薯泥,也不是薯粉冻,而是一种深紫色、半凝固、如同上好水晶冻般的胶质物——正是用腐骨草剧毒原理反向推导、以紫薯精华混合特殊寒凝胶质制成的“紫魄凝晶”!
这“凝晶”在冰鉴的低温下,呈现出一种深邃、剔透、仿佛蕴藏星河的紫黑色光泽,质地如同最上等的凉粉,却又带着薯类特有的绵密感。它散发出的香气也极其独特,冰冷、纯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甘冽气息,完全摒除了薯类加热后的甜腻,只留下最本源的、沉淀的甘甜。
王掌柜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盏,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忍不住啧啧称奇:“石头,这‘紫魄’…真是绝了!冰透透的,看着就凉快!这香气…也怪,又凉又甜,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李石头没有回答,他拿起一支细长的银勺,轻轻舀起一小块“紫魄凝晶”。凝晶在勺尖微微颤动,剔透晶莹。他将其送入口中。
冰凉!
瞬间的冰凉如同清泉滑过舌尖!紧接着,那凝晶在口中缓缓化开,带来一种奇妙的、如同丝绸般顺滑又带着微微弹韧的口感。纯粹的紫薯甘甜,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高山深涧的寒冽气息,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没有一丝燥热,只有沁人心脾的清甜与舒爽!如同饮下了一口凝结的月光!
李石头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这全新的味觉冲击。成功了!利用腐骨草喜阴寒、凝瘴毒的特性,反向萃取紫薯最精纯的寒凉甘甜,凝固成晶!这不仅是口感的突破,更是对那剧毒之物最彻底的征服和转化!
“快!”李石头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兴奋而冷静的光芒,“准备‘琥珀寒泉’!要最冷的山泉水!打奶沫!备金桂蜜露!”
帮工们立刻行动。冰镇到接近冰点的、清澈甘冽的山泉水(“琥珀寒泉”)被小心注入琉璃盏,在深邃剔透的“紫魄凝晶”上方形成一道清冽的界限。
雪白细腻的奶沫如同云朵覆盖。
最后,一小勺用秋天金桂酿制的、粘稠剔透、散发着醉人花香的蜜露,如同点睛之笔,轻轻点在奶沫中心。金黄的蜜露缓缓下沉,在雪白的奶沫和清冽的泉水间拖曳出缕缕金丝,美不胜收!
一盏全新的“紫魄凝晶盏”诞生了!深紫的凝魄,清冽的寒泉,雪白的云朵,流淌的金丝!色彩、质地、香气、温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与惊艳!
“紫魄凝晶盏!冰魄玉露!沁心入魂!今日限量!”伙计清亮的声音带着自豪。
这盏如同艺术品般的饮品一出现在柜台,瞬间引爆了铺子里所有人的眼球和味蕾!惊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排队的长龙瞬间又延长了一倍!
“给我留一盏!多少钱都行!”
“这颜色…这凉气…看着就解暑!”
“石师傅又出神品了!”
李石头站在柜台后,看着那盏盏在客人手中流转、引发阵阵惊呼的“紫魄凝晶”,看着那深紫的凝魄在冰泉中折射出梦幻的光泽,沉静的脸上终于漾开一抹深达眼底的笑意。京城的秋燥,在这盏冰魄玉露面前,悄然退散。而远在临川的田野,那埋入泥土的药渣,也正在黑暗中,孕育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击之力。
几天后的王家村,晨雾还未散尽。王老栓像往常一样,忧心忡忡地来到自家菜畦边。他几乎不抱希望,只是习惯性地想看看那些被埋了药渣的“死苗”。
然而,当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菜畦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株被他亲手埋下药渣、前几天还蔫黄欲死的薯苗根部,原本枯黄的藤蔓基部,竟然……竟然冒出了几点极其细小的、嫩生生的……绿芽?!
那绿芽是如此的娇嫩,如此的微小,却在晨光中努力地探出头来,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生命力!而在埋了药渣的泥土周围,其他的病弱薯苗虽然依旧蔫黄,但那蔫黄之中,似乎也隐隐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枯木逢春般的韧性光泽?!
“老…老婆子!狗娃!快…快来!”王老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