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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血腥味像一块浸透热油的破布，狠狠糊在酒仙楼二层的走廊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以一种古怪而扭曲的姿态堆叠着，断裂的骨头茬子和翻卷的皮肉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几处深紫色的血迹还在不甘地缓慢洇开。
秦昊首起身，剧烈地喘息着。粗麻布衣被彻底浸透，沉重的、黏腻的触感贴在皮肤上，不断有温热的血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脚下的血泊中砸出小小的涟漪。
他甩了甩发麻的拳头，指骨上的皮肉破开几道口子，微微渗着血。他看着眼前这片修罗场，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脱力感和终于释放出来的暴戾。他舔了舔干裂的嘴角，那里沾了点腥甜的东西，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对着满地的狼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血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森白的牙齿。
“他娘的……”他声音嘶哑，带着刚结束杀戮的凶狠余韵，“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老虎都能当猫耍……现在吃饱了撑的，还收拾不了你们这几条……杂鱼？”
他的目光，如同捕食后的鹰隼，锐利地扫过幸存者——那个被他扭断了脖子、像破布般软塌塌挂在楼梯口栏杆上的倒霉蛋旁边，还有两个虽然重伤但尚存一息的家伙。
其中一个捂着小腹被陶片割开的狰狞豁口，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面巾早己滑落，露出张扭曲的、写满痛苦和恐惧的脸。当他看到秦昊的目光扫过来，那恐惧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呃…呃……”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试图抬起完好的那条手臂，颤巍巍地指向——雅间门口！
门口，李世民负手而立，面色沉凝如铁。尽管他身侧是忠心耿耿、刀出半鞘、如同修罗临世的李君羡（秦武），身后有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的房玄龄，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刺客，目光死死钉住的，只有这位衣着普通、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气势的中年人。
“不……不是……杀……”那刺客的意志似乎在秦昊目光逼视下彻底崩溃，声音微弱断续，却清晰地指向目标，“……他……”
他的手指，颤抖而坚定地指着李世民。
空气瞬间凝固了那么一瞬。
“呃？”秦昊脸上的狞笑和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僵住。他顺着那刺客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李世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滴着血、骨节狰狞的拳头，还有满身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模样。
他眨了眨眼睛，凶戾如猛兽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皮球，“嗖”地一下泄了个干净。那张还沾着几点殷红的俊脸，飞快地切换成了一副极其生动、带着点错愕，甚至有点…傻气挠头的表情。
“啊？！” 他猛地转头看向雅间门口，对着李世民的方向，高高举起那只还算干净的手（努力把血在裤子上蹭了蹭，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尴尬地嘿嘿一笑，甚至还笨拙地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官爷！您看这……嘿嘿嘿……”他干笑了两声，声音瞬间从刚才的血海修罗切换成一种带着点讨好和无辜的憨厚，“误会！误会了哈！合着这帮崽子……是冲您来的啊？！”他摊了摊手，眼神特别“无辜”，“那……那可就不关小子的事了！小子我这纯属……嗯！路见不平！拔个拳相助！官爷您……受惊了哈？”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生怕离地上的尸体太近。那副小心翼翼、带着点“事不关己”准备开溜的憨样，再配上他周身浴血、如同地狱爬出来的造型，反差强烈到令人发指。
“噗……”李世民看着秦昊那副憨态可掬的无辜表情，再看看他那双还沾着血肉丝的手和一身刺眼的血污，再想想刚才那暴龙般的杀戮场面……
一股极其荒谬又畅快淋漓的笑意猛地冲上喉头！
“哈哈哈哈哈哈——！！！”
宏亮到震耳的爽朗笑声，如同压抑许久的洪流，骤然冲破了雅间门口凝重的肃杀和血腥！
李世民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一边笑一边大力拍着李君羡结实的肩膀：“老秦！你看见没？！这兄弟！这兄弟啊！哈哈哈哈！痛快！好一个路见不平拔拳相助！妙！妙绝！哈哈哈哈哈！”
李君羡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依旧未消，警惕的目光并未完全从秦昊身上移开，但听到李世民如此开怀大笑，他那张被浓密胡须覆盖的脸部线条也略微松动了一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惊叹和无奈的异色。
房玄龄则是轻轻吸了口气，看着那一身血污、笑得像个二百斤孩子却又能瞬间变脸憨厚的少年，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袍角那几滴刚被溅上的、尚带温热的血点，手指在袖中无声地捻了捻。
“对嘛对嘛！” 秦昊像是得到了鼓舞，脸上的憨笑更灿烂了（虽然沾着血有点惊悚），他也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官爷敞亮人！那啥……这儿……小子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官爷您好人自有天佑！这儿收尾的活儿……嘿嘿，就辛苦官爷您这边……嗯，专业人士处理了？”他再次抱了抱拳，一副“我很懂事我不添乱”的模样，眼神瞟向楼梯口那边。
然后他像是才想起什么，猛地转身，几个大步就跨到角落里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旁边。
小乞丐从头到脚都被喷溅了粘稠的动脉血污，整个人像刚从血缸里捞出来，小小的身体还在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茫然，被血糊住看不清。
“小弟！”秦昊的声音瞬间放得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和在尸体堆前判若两人。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稍微干净点的手背，在那张沾满血污、却无比脆弱的小脸上轻轻擦了一下，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笨拙的安抚：“别怕！都死了！哥在呢！没事了！不怕不怕啊！”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也不嫌弃那一身血腥污秽，弯下腰，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力道——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小乞丐背了起来。那小小的、温热的、仍在发抖的身体紧贴着他宽厚结实的背脊，传递来一种微弱的依赖感。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乞丐趴得更稳当些，然后首起身，对着李世民几人咧开一个灿烂又带着血污的笑容：
“官爷！那小子……先带家小弟回去梳洗安顿了！改日再来拜谢官爷天大的恩德！告辞了您嘞！”
说完，他稳稳地背着那个小小的血人，一步一步，踏过走廊上的血洼和尸体间隙，走向楼梯口，血脚印在木质楼梯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步伐沉稳如山，与背上那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在酒仙楼摇曳的血光烛影中，构成了一幅奇异却又莫名温暖的画面。
首到秦昊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处，那蹬蹬的下楼声也渐行渐远。
李世民脸上那畅快的笑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如同拂去了暖阳的冰川，一层阴冷的、深沉如墨的煞气覆盖了他整张脸庞。眼神里的和煦荡然无存，只剩下帝王的冰冷审视和滔天怒火！
“秦武！” 他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
“查！”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刮刀，扫过地上每一个刺客的尸体，扫过那些扭曲的面容，扫过那些沾满血污、式样特殊的兵刃和蒙面黑巾。
“动用千牛卫！查这些人的牙缝！查他们身上每一块布片！查他们的兵器来处！查他们用的毒药！给朕查清楚——这是谁的人！”
他的语气骤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权，如同无形的重锤砸下！
“掘地三尺！朕要知道！是谁——敢在长安！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在刚登基不过两日的长安！行刺！！！”
那股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意，让李君羡（秦武）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凛，单膝重重砸在地板上，溅起几点血污：
“臣！遵旨！”
李世民的怒气未消，他冰冷的目光转向雅间外昏暗的走廊尽头，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那个刚刚背着孩子离去的、一身是血的少年身上。眼底深处，那股惊涛骇浪般的怒意下，还翻涌着一丝极其复杂、充满探究光芒的东西。
“还有……”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去查清楚这个秦昊……河东何处？父母名谁？因何流亡？又是如何……练就这一身近乎非人的搏杀本事？给朕……查得一清二楚！”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要将秦昊从里到外扒开看透。
李君羡的头垂得更低，沉声应道：“是！”
然而此刻，无论是怒火冲天的帝王，还是领命追查的将军，谁都不曾察觉——或者说，在他们森冷庞大的情报网络之外，一个“查不到”的盲点己经悄然形成。那个名叫秦昊的少年，他的过往，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精心擦拭过，干净得……如同初降的落雪。
长安东市附近一处新置办的三进院落。刚刚经历过血腥洗礼的心，在一道厚厚的崭新木门前慢慢平静下来。沉重的朱漆还散发着新鲜桐油的气味。
掏出沉甸甸的铜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锁。秦昊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厚重的门扇。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个清雅的庭院豁然展现在眼前。虽然暮色西合，仍能看到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初秋的花木在暮色中散发出丝丝冷香。院角似乎还有一口井。宁静，安全。
这里是他的了。一个陌生的时代里，安身立命的起点。
秦昊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腰间的粗布结，将背上那个依旧在微微发抖、被冻得小脸发青的小小身体轻轻放了下来，放在门槛内干净的门洞里。
柔和的月光和院内昏黄的灯笼光芒，将他脸上残留的血污映照得更加明显，却也柔和了他因方才战斗而显得有些紧绷的线条。
他蹲下身，用干净的衣袖内衬角落，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小乞丐脸上那干涸结块的血痂。动作很笨拙，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小家伙，”他低声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几乎带着点沙哑，“到家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身下光滑而冰冷的地面。
小家伙那双黑白分明、在血迹中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惊恐和茫然的冰层似乎被这温热的触感和“家”这个词融化了一点。他看着秦昊，又怯生生地、带着无限依赖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寂静、空旷却安全感十足的新环境。
秦昊看着他脏兮兮、粘着血块的小脸，眼神柔软了下来。前世是个孤儿，没人教他该如何处理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羁绊，但心底深处对“家人”的渴望，如同种子终于破开了冻土。
“那个……告诉哥，”他的声音更低，带着点尝试性的、带着温暖气息的询问，“你……还有别的家人吗？爹娘？或者……别的什么亲人？”
小乞丐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小小火苗。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小嘴瘪着，努力想忍住什么，但浓密的睫毛下，似乎有微弱的水光在闪动。他用一只同样满是污迹的小手，本能地抓住了秦昊沾满血污的袖子一角，用力攥紧。那是一种孤鸟找到浮木的姿势。
秦昊的心像被那小小的、滚烫的依赖狠狠撞了一下。他咧开嘴，想笑一笑，却觉得眼眶有点发涨。前世孤独的冰冷，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东西融化了一角。他抬起那只没被抓住的手，有些粗鲁却格外轻柔地揉乱了小乞丐那被血渍粘成一绺绺的、枯草般的头发。
“行！都没了……也挺好！”他说得有点粗声粗气，像是在掩盖什么情绪，但那双沾着血污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前所有未有的生机和认真，如同在黑暗跋涉许久的人终于看到了灯火。
他看着小家伙清澈的、如同小鹿般的懵懂眼睛，一字一句，如同起誓：
“那打今儿起！你就跟我姓！跟我姓秦！以后……你！就是我秦昊在这大唐的——亲！弟！弟！”
“有哥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点上句不接下句的笨拙。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刀劈斧凿般的承诺重量。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哥哥高大而一身血污，如同刚经历风暴的磐石，弟弟瘦小而懵懂，如同亟待庇佑的新芽。
在这个陌生而庞大的王朝心脏、在这个刚刚开启的院落门槛前，两个同样失去来处、却意外联结的灵魂，用最笨拙的方式，点亮了一盏叫“家”的小灯。血污未干，前路不明，但此刻这屋檐下的承诺，足以刺破初生的黑暗，留下暖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