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楼道里最后一丝微光,也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家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饭菜的余温、家具的木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家”的、本该令人安心的味道。
但此刻,这一切都让杨霁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抑。
客厅里,父母的身影凝固在沙发上,父亲杨振国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
母亲周慧坐在旁边,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哭过,眼神里交织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不解,还有一丝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茫然。
她看着被杨霖几乎是半推半拥着走进来的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杨霁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沾了灰尘的帆布鞋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姐姐杨霖挡在他身前,是单薄却无比坚定的屏障,背脊挺得笔首
“爸,妈,”杨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小霁的情况,我亲眼看到了。他需要休学,这不是商量,是必须。”
“必须?”杨振国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难以置信
“你说必须就必须要休学?高三了杨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十年寒窗,临门一脚,你让他现在放弃?”
他“霍”地站起身,目光越过杨霖,首首刺向后面低着头的杨霁,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小霁你抬起头!看着爸爸,你到底怎么回事?是学习压力太大?跟同学闹矛盾了?有什么事不能跟家里说?非要搞到休学这一步?你知道休学意味着什么吗?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杨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双手死死攥着校服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紧紧将自己包裹在内,拒绝任何触碰和审视。
“爸!”杨霖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毫不退让的尖锐
“你看不到吗?你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站都站不稳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学习压力!他病了,他需要的是治疗不是高考!”
“病?什么病?”周慧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颤抖,“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病了?霖霖,你跟妈说实话,到底是什么病?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敢说出那个词,那个带着巨大污名和恐惧的词。
“是抑郁啊!”杨霖几乎是吼了出来,眼泪终于决堤
“妈,爸!你们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们没看到他眼里的光都没了吗?你们没看到他手腕上……”
她猛地顿住,意识到差点说漏嘴,强行咽下后面的话,胸口剧烈起伏,“他需要医生,需要休养!不是你们在这里逼问他前途!”
“抑郁症?”杨振国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脸上肌肉抽搐
“他?得抑郁症?我看他就是太娇气!就是不想学了,找借口!杨霖,你别被他骗了,是不是他让你来跟我们说的?!”
“爸!”杨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是你儿子,你亲儿子啊!他现在痛苦得快死了,你还在说他是找借口?是娇气?”
她猛地转向母亲,泪水汹涌:“妈你说话啊,你看看小霁、你看看他啊!他就在这儿,他连看都不敢看你们一眼,你觉得这正常吗?”
周慧被女儿激烈的控诉震住了,她看着儿子那副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模样,再看看丈夫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痛苦和撕裂感让她几乎崩溃。
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前途前途前途,你们就知道前途!”杨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如果人都没了,前途还有个屁用!你们是想逼死他吗?”
“杨霖,你怎么说话的!”杨振国怒不可遏,扬起手,但看着女儿那张被泪水浸透、写满痛苦和不顾一切的脸,那只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颓然地跌坐回沙发,双手用力地搓着脸,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叹息。
客厅里只剩下周慧压抑的啜泣声,杨霖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杨霁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呼吸声。
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时间在死寂和痛苦的拉锯中缓慢流逝。
杨振国终于抬起头,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里的怒火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取代。
他看着那个始终低着头、仿佛与世隔绝的儿子,又看了看挡在儿子身前浑身竖着刺的女儿,最后目光落在掩面哭泣的妻子身上。
迟来的无力感和恐慌,终于压倒了所有的不解和愤怒。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干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休……休吧。”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周慧的哭声猛地一滞,随即是更大声的哀鸣。
杨霖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差点下去。
她猛地转身,紧紧抱住身后依旧僵硬的弟弟,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混杂着绝望和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尘埃落定的疲惫。
“小霁……好了……好了……我们休学……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杨霁被她抱着,身体依旧僵硬冰冷,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那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濒死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