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回春堂的破窗灌进斜雨,将药炉里渗出的血洼冲得蜿蜒如蛇。刘横的开山刀插在血洼中央,刀身映出苏卿怜左眼角那枚不断震颤的铜铃,铃舌每一次"咔哒"声都震得梁柱上的蛛网簌簌落灰。陆文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指着王显腰间的铜铃——那枚铃铛正渗出暗红液体,在吏服上晕开诡异的铃形斑纹。
"韩廷芳在哪?"陆文远沉声喝问,目光扫过药铺西壁。墙角的药柜突然"哐当"炸开,数百枚铜铃滚落在地,每枚铃身上的"川"字都在滴血,汇成一条黏腻的血线爬向刘横的靴底。
刘横狂笑,抬脚碾过一枚铜铃,铃身碎裂时溅出的不是铜屑,而是半截指甲:"韩大人?他在河伯祠给您备着祭品呢!"话音未落,所有漕帮打手同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用朱砂画的铜铃符,符文中嵌着湿发编成的绳结,正是樟木箱里女裙上的纹样。
苏卿怜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左眼角的铜铃猛地炸开,飞出的铃舌首插刘横咽喉。但那铃舌在半空化作一缕青烟,绕回她的袖口,凝成周显宗血书的残片:"七滩...祭坛...活祭..."
"大人!看《神农百草图》!"陈敬之指着墙面惊呼。那幅被火光映红的古画正在剥落,露出后面暗藏的砖刻——砖上凿着运河七处浅滩的地形图,每处浅滩都标着祭坛方位,中央的瓜洲渡口赫然画着艘沉舟,舟底伸出无数铜铃状的根须,扎进河床深处。
陆文远猛地将两半金片按在砖刻沉舟上,金片突然发烫,砖缝里渗出暗红浆液,在地形图上勾勒出一条密道。密道入口竟在回春堂药炉下的青砖——随着金片的红光闪烁,炉底的砖块"咔哒"翻转,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口飘出浓烈的河泥腐臭,混着女人的呜咽声。
"抓住他们!"刘横挥刀砍向陆文远,刀风带起的血雾中,所有铜铃同时狂响。陆文远侧身避过,剑锋削断刘横腰间的铜铃绳,那枚铃铛落地时裂开,滚出半片人耳,耳郭上还戴着周显宗义女阿怜的银饰。
"阿怜的耳坠!"苏卿怜踉跄着扑向人耳,指尖触到的刹那,所有铜铃的声音突然变成同一个腔调的吴语童谣,正是她幼时随周显宗学的《河伯谣》。药炉下的黑洞里突然涌出无数湿发,每缕头发都系着牙牌,在半空结成巨大的铃阵,将刘横等人困在中央。
"周显宗用七十二个姑娘的怨气设了铃阵!"陈敬之颤抖着指向黑洞,"大人快看!密道里有光!"
密道口的黑暗中浮起两点幽光,渐渐逼近才看清是两盏羊角宫灯,灯笼罩着人皮,上面用朱砂画着铜铃咒符。提灯的竟是两个面色青灰的漕丁,他们眼窝深陷,嘴角挂着水草,腰间系着的不是腰带,而是活人肠子编成的铃绳。
"是...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漕丁!"王显吓得瘫倒在地,裤裆渗出黄水,"他们当年跟着周大人查案,怎么会..."
苏卿怜突然伸手探入黑洞,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石碑。碑上刻着周显宗的血书:"吾以残躯镇河伯,义女血铃破迷关。七月十五子时正,七滩祭坛断沉舟。"她念完碑文,左眼角的铜铃再次亮起,铃身浮现出韩廷芳的官印纹样——那是二十年前周显宗从韩廷芳书房偷出的印泥,混着自己的血刻在铃上的诅咒。
刘横见状不妙,挥刀砍向密道石碑,刀身却被碑面吸住,渐渐化作铜锈。漕帮打手们腰间的铜铃纷纷炸裂,飞出的铃舌钉在墙上,组成一幅完整的漕运贪腐账目,每笔盐引数目旁都画着滴血的铜铃,对应着七十二个少女的名字。
"韩廷芳就在瓜洲渡口的河伯祠!"陆文远拾起地上的金片,只见金片背面刻着周显宗最后的遗言,"他要在七月十五用新的祭品解开沉舟诅咒,把三百八十万斤私盐运出扬州!"
话音未落,运河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水面掀起巨浪,浪头里浮出无数铜铃,每个铃铛都系着锁链,锁链另一端连着水底的沉舟。苏卿怜看着水中的铃阵,突然咳出一口鲜血,血珠落在金片上,竟汇成周显宗的面容:"陆大人...带阿怜去河伯祠...沉舟里有...盐引原卷..."
周显宗的血容说完便消散了,苏卿怜软软倒地,左眼角的铜铃恢复成泪痣,只是颜色更深,像枚凝固的血痂。陆文远将她背在背上,对陈敬之喝道:"点起火把!下密道!韩廷芳想借血祭转运,我们偏要在七月十五前揭穿他!"
药炉下的密道湿滑难行,石壁上嵌着无数铜铃,每个铃铛里都封着一缕湿发。陆文远举着火把前行,听见铃铛里传出少女的泣诉,讲述着被漕帮掳走、血祭河伯的惨状。走到密道尽头,只见一扇铜门挡住去路,门上铸着周显宗和阿怜的浮雕,阿怜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枚刻着自己名字的铜铃。
陈敬之将铜铃嵌入浮雕凹槽,铜门应声而开。门后不是沉舟,而是个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块巨大的河伯石碑,碑前的祭坛上摆满了七十二个铜铃,每个铃里都泡着少女的指骨。祭坛后方的水牢里,赫然关着漕督韩廷芳——他浑身捆着铃绳,嘴里塞着铜铃,眼中满是恐惧。
"救...救我..."韩廷芳呜呜作响,铃绳突然收紧,将他拖向水牢深处。陆文远这才发现水牢底部全是铜铃,每个铃铛都连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竟系着水面上漂浮的漕船!
"这是周显宗设的局!"陈敬之指着祭坛上的血书,"他当年假死沉舟,其实是用自己和义女的血设下诅咒,把韩廷芳和私盐都困在运河底!只要七月十五前找到盐引原卷,就能彻底揭穿这场横跨二十年的血祭阴谋!"
就在此时,水面突然剧烈晃动,无数铜铃从水底升起,组成一道铃墙挡住去路。铃墙中浮现出周显宗的虚影,他指着水牢深处的沉舟,声音在石室中回荡:
"陆大人...盐引在沉舟的暗舱...只是那舱门...要用活祭的血才能打开..."
陆文远看着怀中昏迷的苏卿怜,又望向祭坛上的七十二枚铜铃,终于明白周显宗的真正用意——不是诅咒,而是用自己的死布下一个局,等待有缘人用正义的血,来终结这场持续二十年的血腥祭祀。而现在,离七月十五还有三十九天,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沉舟里的盐引原卷,同时阻止韩廷芳最后的血祭阴谋。
运河的浊浪拍打着密道顶部,传来沉闷的钟声,仿佛河伯在水底催促着下一场献祭。陆文远握紧手中的金片,看着水牢深处那艘若隐若现的沉舟,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铜铃咒的真相,就藏在那片浑浊的河水中,等待着被鲜血和正义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