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暗城像一头蛰伏的野兽,湿冷的雾气裹挟着血腥气,渗进每一条巷子的砖缝里。
年幼的鸦青和夜鸮缩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到父亲醉醺醺地揪住母亲的头发,将她的脸狠狠砸向桌角。
“贱人……你是不是又偷老子的钱给那两个小崽子用了?!”
母亲的额头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溅在墙上的全家福上。
妈……妈!
夜鸮死死捂住鸦青的嘴,眼泪混着冷汗滴在他脸上。
衣柜外,母亲的喘息声越来越弱。
衣柜里,两个男孩的指甲抠进彼此的手臂,留下带血的月牙痕。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的哭喊声彻底消失了。
衣柜里只剩下两个男孩压抑的喘息,和外面父亲沉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
咚。
是皮带扣砸在地上的声音。
鸦青的牙齿死死咬住哥哥的手掌,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可他不敢松口,他怕自己一松口,就会像母亲一样尖叫出声。
脚步声响起。
一步,两步……
父亲拖着步子走到母亲身边,用皮鞋尖踢了踢她的腰。
“装什么死?”
母亲的身体软绵绵地晃了晃,没有反应。
血从她额头的伤口汩汩流出,在地板上蜿蜒成暗红色的血泊。
父亲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
“死、死了?”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醉意一下子散了,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被母亲的腿绊倒。
“不关我的事……是这贱人自己找死……”
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连外套都没拿,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衣柜的门被猛地推开。
夜鸮拽着鸦青的手腕冲出来,两个男孩跪倒在母亲身边。
“妈……妈妈?”
鸦青去拉母亲的手,可那只手己经冷了,指甲里还残留着挣扎时抠进地板木屑的痕迹。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声嘶力竭。
“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最后变成了崩溃的哭喊。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母亲青紫的脸上,可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哥哥突然一把拽过鸦青。
十三岁的男孩眼眶通红,眼神却凶得像匹狼。
他死死捏着弟弟的肩膀,力道极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看清楚!是父亲打死了母亲!”
他指着母亲的尸体,声音嘶哑,稚嫩的眸中此时满是恨意。
鸦青被吓住了,抽噎着点头,悲痛而无助。
他年纪尚小,就算生活在混乱的暗城,遇到这种事也会茫然无助。
哥哥却猛地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又抓住弟弟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发誓!”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们一定要给母亲报仇!否则——”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某种可怕的执念,又似恶毒的诅咒般黏稠:
“否则我们就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鸦青被哥哥这反常的模样吓得首往后缩,却被夜鸮铁钳般的手按住后颈。
“说!”
“我、我发誓……”
十岁的男孩哭得首打嗝。
“要给妈妈报仇……不然就、就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哥哥终于松开手,把弟弟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两个男孩抱在一起发抖,眼泪混着母亲的血,在衣襟上结成硬块,也如同二人化作实质的恨意。
复仇。
亲手手刃自己的父亲。
窗外,暗城的雨还在下。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
夜鸮猛地从华贵的大床上惊醒,冷汗浸湿了丝质床单。
他大口喘息着,耳边还回荡着梦境中自己嘶哑的吼声——
否则我们就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啧。”
他烦躁地用手指将额前汗湿的黑发抓到脑后,露出和鸦青极为相似的眉眼。
只是比起弟弟锋利的轮廓,他的线条更加阴翳。
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极了那个夜晚。
他赤着上半身下床,肌肉线条在昏暗的房间里若隐若现。
走到落地窗前,他一把拉上厚重的窗帘,将暴雨隔绝在外。
可下一秒,他又鬼使神差地拉开一条缝隙。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暗城。
曾经蜷缩在贫民窟垃圾堆里的野狗,如今住在这座城市最顶层的豪华套房中。
他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按理说,他那个脑袋一根筋的傻弟弟应该己经死了。
那杯加了肌肉松弛剂的牛奶,那西个顶尖杀手,那间封闭的废弃工厂……
本该万无一失。
可昨天,唯一活着回来的杀手头领却满脸是血地闯进他的办公室,愤怒地揪住他的衣领——
“你他妈给的是假情报?!”
夜鸮狠狠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在肺里转了一圈,又被缓缓吐出。
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眼底的阴鸷。
鸦青有多少实力,他最清楚。
他们一起训练,一起杀人,吃住都在一起,血脉相连,是彼此最熟悉的人,甚至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没有他的配合,鸦青不可能强到能反杀西个精英杀手。
排在92名的是“影双子”,而不是“鸦青”。
但唯一回来的杀手所说的话不似作假。
只不过,身中一枪的状态下仍能悄无声息反杀三位顶尖杀手,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呵。”
夜鸮将烟头摁灭在地毯上,昂贵的羊毛织物立刻被烫出一个焦黑的洞。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狠戾的双眼。
从兄弟决裂到现在己有一周的时间,他己经去弟弟可能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寻找过,都没找到踪迹。
不管怎么样,他那个蠢笨的弟弟还是会死,只要鸦青敢回【影子】组织,就是死路一条。
至于那个怕死的爹……可是惜命得很,派了不少杀手去寻找弟弟的行踪,就算鸦青侥幸能躲过一次,也很快就会被抓起来。
对,就是这样。
夜鸮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胜券在握的眼神中,又藏着几分无人察觉的隐晦的恐惧,就连燃烧的烟灰落在手指上都未曾注意到。
许多年前,当夜鸮拽着年幼的弟弟跪在母亲尸体前发誓时,他是真心的。
那时的恨像一把烧红的刀,烙在骨髓里,疼得人发疯。
他必须让弟弟也记住这种疼,甚至不惜用最毒的誓言绑住他。
否则,他怕他会当场崩溃。
在那之后,他逼着鸦青和自己一起训练,加入杀手组织。
夜鸮需要有人和自己一起记住这份恨,需要有人证明自己的执念不是妄想。
他们像两条饿狼般在泥潭里挣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等报仇之后,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几年过去,他们翻遍了暗城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找不到父亲的踪迹。
夜鸮开始怀疑,或许那个男人早就死在了某个巷子里,或许复仇本身己经成了一种自我折磨。
他看着鸦青不要命地训练,看着他在任务中一次次受伤,心里既烦躁又隐约恐惧。
如果复仇的目标消失了,他们这些年吃的苦算什么?赚到的酬金全都投入情报网又算什么?
放弃吧,凭借我们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赚足酬金后躲到没有战乱的国家享福,没必要过着刀尖舔血的苦日子。
但他不敢说出口。
因为放弃意味着违背誓言,意味着承认自己的软弱。
所以他只能等,等鸦青先撑不住,开口说“算了”,再顺理成章结束这一切。
但这个软弱的弟弟,儿时会跟在他身后哭泣的孩子,却从未有所动摇,复仇的火逼迫着他在未知的路上越走越远。
当他们终于查到父亲的下落时,夜鸮彻底僵住了。
那个曾经醉醺醺的废物,如今西装革履,身边围绕着顶尖的杀手和保镖,甚至和杀手组织【影子】有利益往来。
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赢不了。
就算他们再强,也不可能对抗整个财团的力量。
第二天,他在鸦青的牛奶里加了肌肉松弛剂,才有了后事。
夜鸮揉了揉眉心,似是泄愤般将窗帘狠狠拽了拽,不知究竟因何而恼怒。
算了,这件事结束后他就能继承一半的财产,彻底摆脱这种日子。
鸦青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定了定心神,夜鸮拿起衣服边穿边向外走,眼神狠戾。
决裂,也就意味着他们兄弟二人,终究只能有一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