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凉再次睁眼时,己回到了那张熟悉的龙榻之上。
窗外,天边依旧是那弯清冷的残月,将寝殿内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分别。
他这短短二十余载的生命里,似乎塞满了刻骨的离别。
母妃缠绵病榻,最终撒手人寰;妹妹难产血崩,徒留一声婴啼。
即便是仅有几面之缘的蔓萝,也最终倒毙在他眼前。
他仿佛成了死亡的瘟疫,凡与他亲近之人,皆难逃离散的宿命。
心口窒闷的钝痛尚未散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条素净的丝帕,无声地递到了他眼前。
那手在月华下显得异常白皙。
“浮生凉。”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哭了。”
浮生凉猛地撑起身,侧头望去。
桑桑竟就站在他龙榻之畔,身影被月光拉得颀长。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唇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弧度,带着惯有的慵懒与疏离。
“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此处?钱帛都己赏你,还要缠着朕不放么?”
桑桑并未作答,只是微微倾身,用那方丝帕,极轻柔地拭去他眼角残留的湿痕。
动作间,他身上的银饰发出细碎如清泉滴落的轻响。
“我顺路。”
桑桑的声音低了几分:“过来看看你。”
浮生凉的目光带着玩味的审视,终于落定在桑桑身上,那身精心装扮的苗疆盛服在月光下流光溢彩。
只见桑桑身着一袭靛蓝蜡染的苗疆盛装,衣襟与袖口处七彩丝线绣着繁复的纹样。
满身银饰在月光下流淌着清辉:高高的银冠垂下细密流苏,沉甸甸的宽项圈刻着古老图腾,腰间镶银的宽腰带下,数条精致的银挂链坠着小巧的铃铛和鱼形银片,行走间环佩叮当,清音不绝,宛如月下走出的精魅。
“哦。”
浮生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桑桑的意思,是你从南昭‘顺路’到珈蓝,又从珈蓝‘顺路’到皇宫,还恰巧‘顺路’摸进了朕的寝宫?”
桑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脸,耳根在月色下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我怎么知道?你离开之后,我就......”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困惑的恼意。
“我就特别想见你了,心痒难耐。浮生凉,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蛊了?”
浮生凉低笑一声,站起身。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桑桑颈间冰凉的银项圈。
“下蛊?呵,若真论下蛊,也该是你这苗疆的小巫觋给朕下的蛊才对。”
他绕着桑桑缓缓踱步,目光流连在他璀璨的银饰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腰间垂下的银链和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就是你在苗寨时说的那些话,做的事,你故意的,让我喜欢你,利用我查当年苗寨的是,不然我怎么会鬼迷心窍来找你?”
桑桑努力说服自己。
浮生凉忽然停在桑桑面前,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桑桑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
深邃的眼眸里,残留的红肿尚未完全消退,却己盛满了戏谑与探究。
“告诉朕,你现在,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朕利用?”
桑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喉结滚动了一下,倔强地抿紧唇,不愿回答。
浮生凉指尖下滑,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亲昵,点在他肩头那枚小小的银泡上,继续绕着桑桑踱步。
指尖所过之处,银饰发出细碎连绵的轻吟。
他停在桑桑身侧,低头凑近那泛红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
“桑桑,大半夜的,穿得这般隆重好看,盛装潜入朕的寝殿。”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手指勾住桑桑腰间一根细长的银挂链,轻轻扯动,铃铛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在勾引谁?”
“要不是、要不是你说你喜欢看。”
桑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说了什么,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声音细若蚊呐。
“我怎么可能穿成这样?”
他懊恼地别开脸,几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哦?”
浮生凉低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得逞的愉悦。
他转回桑桑面前,手指依旧缠绕着那根冰凉的银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羞红的耳尖和躲闪的眼眸。
“桑桑,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朕啊。”
浮生凉指尖绕着那银链,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这么喜欢朕,朕该赏你点什么呢?”
他微微倾身,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
“给你赐个姓,好不好?”
他欣赏着桑桑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就叫‘沈’,沈桑?或者沈桑桑?嗯,朕听着,倒是别致悦耳。”
桑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腕,声音带着羞恼。
“别说了!”
然而,当他抬眼,撞进浮生凉那双还带着明显哭过痕迹、微微红肿的眼眸时,心尖猛地一软,像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
那点恼意瞬间消散无踪,连带着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你方才在梦里,怎么哭得那般厉害?我在旁边看了许久。”
他想起浮生凉梦中那压抑破碎的低泣,眉头不自觉地轻蹙。
浮生凉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脆弱,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慵懒。
他反手握住桑桑抓着他的手腕,指腹轻轻着他腕上的银镯,声音刻意放得又低又缓。
“因为啊朕想你想得都哭了。”
桑桑被他这首白又带着明显戏谑的情话噎住,看着他红肿未消却强作调笑的眼睛,心头五味杂陈,最终只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开脸去,耳尖却红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