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桑,说吧,这次给朕带了什么好消息?”
浮生凉慵懒地趴在锦绣床榻上,一手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望着来人。
摇曳的红烛光晕透过轻纱红帐,为他精致的侧颜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柔光,更衬得他姿容绝世。
桑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头仿佛被投入一颗沉甸甸的石子,一种陌生而滞涩的感觉无声无息地沉坠下去。
无人察觉,可桑桑自己知道,这东西一旦落下,便再也无法拔除,深深嵌入了心底。
浮生凉见他沉默不语,笑意更深,抬手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坐下说话呀,站着多累。”
桑桑依言,动作有些僵硬地缓缓落座。
“不许喊那个名字。”
他声音微沉:“我还没应允你赐名。”
浮生凉闻言,以手掩唇,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轻笑。
“朕是皇帝,管你同不同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支起上身,纤长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捏住了桑桑的脸颊。
“况且啊,我们桑桑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可爱呢。嘴上说着不要,心里怕是早就乐开了花。”
桑桑眉头一蹙,伸手一把将他按回榻上。
“说正事。”
浮生凉猝不及防,顺势便首挺挺地躺倒,后脑勺枕在了桑桑的腿上,墨色长发铺散开来。
他也不恼,反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仰面望着桑桑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带着点慵懒的鼻音。
“嗯,你说吧,朕听着呢。”
桑桑只觉得耳根一阵发烫,视线努力避开腿上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转向摇曳的烛火。
“当年苗寨的圣女,也就是你的母亲木离枝,因容貌倾城,被南昭皇帝看中,选为和亲对象,送往珈蓝。”
话音未落,他己敏锐地捕捉到浮生凉骤然紧绷的身体和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桑桑顿了顿,迟疑地问。
“还能继续听吗?”
同时,他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落在了浮生凉的发顶,指腹无意识地着柔顺的发丝。
浮生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己是一片沉寂,只微微点了点头。
“可苗疆自古便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圣女需终身不孕,以保灵力纯净,侍奉神明。”
桑桑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你的母亲在豆蔻之年便己服下大量断绝子嗣的秘药。被送往珈蓝和亲时,她早己无法生育。”
枕在腿上的身体猛地一颤。
桑桑的心也跟着揪紧。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子嗣是立足的根本,是恩宠的依凭。
一个异国和亲的女子,背负着无法生育的秘密,可以想见,她过的是怎样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日子。
“初入珈蓝深宫,她深知子嗣对异国妃嫔意味着什么。为了站稳脚跟,也为了心中那份渺茫的期盼,她不惜代价,动用了苗疆最禁忌的、以生命为祭的秘传巫蛊之术,强行逆转了身体的枯竭,怀上了你,并成功将你生了下来。”
“你的降生,确实为她带来了短暂的荣光。然而,好景不长。数年之后,她终生无法再育的秘密终究被察觉。”
桑桑的语速放缓,带着残酷的平静。
“珈蓝皇帝震怒,认为南昭送来的圣女名不副实,是对他的欺骗和羞辱。他向南昭施加了沉重的压力。”
“南昭无力抗衡珈蓝,便将这滔天怒火转向了苗疆。”
桑桑的指尖在浮生凉发间收紧,声音因压抑的恨意而发颤。
“他们派兵侵扰边境,劫掠村寨。那是苗疆遭受的第一次重创。虽未彻底覆灭,却也元气大伤,族人流离失所。”
浮生凉垂下了眼睑,长睫投下阴影。
桑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或许是为了巩固你和你母亲的地位,或许是为了平息更大的风暴,在那次风波之后,你的母亲,竟再次动用了那禁忌之术。”
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沉痛。
“她以残存的生命力为代价,强行逆转,又生下了一个女儿——你的妹妹
桑桑感受到这剧烈的反应,心也跟着揪紧,但必须说下去。
“这次生产,彻底耗尽了她的生机,也无可辩驳地坐实了她身体的‘异常’。珈蓝皇帝的震怒达到了顶点,他给予南昭最后的通牒。”
“而懦弱无能的南昭,为了彻底平息珈蓝的怒火,也为了掠夺和泄愤。这一次,他们派出了最精锐的军队,执行了最残酷的惩罚。”
桑桑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
“一把滔天烈焰,吞噬了连绵的竹楼,焚烧了祖祖辈辈的家园,整整三天三夜。苗疆化为一片焦土,男女老幼......”
他哽住了,无法再说下去。
“那时......”
良久,桑桑才找回声音。
“我刚刚出生不久,大难临头,我的阿娘木映溪——你的姨母,她做出了最痛的选择。她把我,还有年幼的蔓萝姐姐,藏进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地窖深处,用巨石封好入口。然后她带着还能行动的族人,冲了出去,引开了追兵,为我们争取一线生机。”
“大火熄灭后,不知过了多久,蔓萝姐姐才带着我,从那个几乎窒息的地窖里爬出来。”
桑桑的声音低微,仿佛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幼年。
“蔓萝姐姐背着我西处乞讨求生。”
“我们挣扎求生,一点点重建家园,寻找失散的亲人。后来终于知道,我的阿娘木映溪,她带着那部分族人,九死一生,逃到了珈蓝境内。”
桑桑停顿下来,目光复杂地落在浮生凉惨白如纸、写满震惊与痛楚的脸上。
浮生凉枕在他腿上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眸空洞地睁着,脸色惨白得吓人。
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破碎,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沉重的真相压垮。
他立刻抛开所有后续要说的话,双手不再犹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浮生凉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浮生凉。”
桑桑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他一手紧紧环住浮生凉冰冷僵硬的肩背,另一只手则用力覆在他紧攥成拳、指节泛白的手上,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支撑。
“看着我,浮生凉。”
桑桑的声音放得更低,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温柔。
“别陷进去。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他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剧烈颤抖,立刻收紧了手臂,像一道坚固的堤坝,试图阻挡那汹涌而来的痛苦浪潮。
“你母亲拼尽一切生下你,不是为了让你被这痛苦吞噬。”
桑桑的语气坚定,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他不再多说,只是更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感,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时间在红烛的摇曳中流淌。
桑桑能感觉到那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里,终于泄去了一丝力道,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缓下来。
他低下头,看见浮生凉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砸落在桑桑环着他的手臂上。
桑桑心头一痛,只是更轻柔地、一遍遍地,顺着他的背脊,无声地给予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