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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婆，请问你认识陈大发吗？"陈金弯下腰，用略带生涩的粤语向摇着蒲扇的老妇人问道。老阿婆眯起眼睛，布满皱纹的手停在半空："陈大发？等我想下先..."
她颤巍巍地起身，走向旁边几个正在下象棋的老人。陈金听见他们用浓重的西邑方言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还以为起了争执，连忙上前想要劝解。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的老大爷猛地站起身，老花镜后的双眼死死盯着陈金，嘴唇颤抖着念叨："似，太似啦！同发哥仔后生时一个饼印咁！"他布满老人斑的手紧紧抓住陈金的手臂，"后生仔，你叫咩名？"
"我叫陈金，我啊爷叫陈大发，我曾祖父叫陈荣。"陈金话音未落，老人家的眼泪就夺眶而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跟我返屋企！"老人激动地拉着陈金就走，"我要查族谱！如果冇搞错，我哋系亲戚啊！我系你二叔公啊！"
穿过几条青石板铺就的巷道，来到一栋三层高的老式洋楼前。斑驳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门楣上"陈庐"两个鎏金大字依稀可见。老人朝屋里高声喊道："老太婆！摞族谱出来！我要用！"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和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系客厅柜桶度！自己摞啦！我煮紧饭啊！"
老人拉着陈金在酸枝木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则跪在神龛前的红木柜前翻找。灰尘在阳光中飞舞，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册子，用拇指蘸了蘸口水，颤抖着翻开脆弱的纸页。
"揾到啦！"老人突然高呼一声，指着其中一页，"睇！陈荣公，生二子，长子陈大发，次子陈大富..."旁边贴着张巴掌大的黑白照片，三个穿着破衫的男子站在碉楼前，神情肃穆。
陈金浑身一震，从钱包里掏出珍藏的照片对比："冇错！我啊爷讲过，尼张就系我曾祖父同兄弟两个的合照！"
"个细路仔就系我啊！"老人泪流满面地指着照片中的少年，"我叫陈大富，真系你二叔公啊！"
陈金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二叔公！"两人抱头痛哭，八十年离散的血脉在这一刻重新相连。厨房里的二叔婆闻声赶来，看见这一幕惊得锅铲都掉在地上："死老鬼！你做咩喊到好似出殡咁啊？"
"系发哥个孙啊！从金山返来寻亲啊！"陈大富哽咽着解释。二叔婆刘英妹一听，也跟着抹起眼泪，三人哭作一团。
等情绪平复，陈金才知道二叔婆全名叫刘英妹，是典型的旧时代名字。两位老人拉着陈金的手不放，陈大富更是红着眼睛说："越睇越似我大佬后生个样...我以为今生今世都见唔到佢的后人了..."
陈金将家族往事娓娓道来：爷爷如何漂洋过海到旧金山做苦力，如何在唐人街扎根，父母又如何在几个月前那场车祸中双双离世...听到这里，两位老人又是一阵痛哭。
"阿公阿婆！饭煮好未啊？饿死我啦！"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蹦跳着进屋，看见陌生人顿时愣在原地。
陈大富抹着眼泪介绍："萍萍，尼个系你大伯公个孙，陈金，系你堂兄。"又转向陈金，"尼个系我孙女陈萍，而家系出边打工。"
陈金起身，彬彬有礼地伸出手："你好萍妹，我叫陈金。"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萍呆呆地握住这只骨节分明的手，脸颊莫名发烫："堂...堂兄好。"西目相对，两人一时无言。
"先食饭！边食边倾！"陈大富适时打破沉默，拉着众人走向饭厅。八仙桌上摆着地道的广府家常菜：清蒸鲩鱼泛着油光，白切鸡皮脆肉嫩，还有一碟碧绿的菜心和冒着热气的西洋菜陈肾汤。熟悉的香气让陈金眼眶再次——这味道，和爷爷生前做的简首一模一样。
午后的阳光透过天井洒在青砖地上，陈萍匆匆收拾完碗筷便骑着电动车去上班了。陈金和二叔公坐在八仙桌旁，捧着粗瓷茶杯慢慢品着陈年普洱。茶汤橙红透亮，入口回甘，带着岁月沉淀的醇厚。
"当年啊..."陈大富着茶杯上的裂纹，目光变得悠远，"抗战那会儿，蒋校长的人到处抓壮丁。村口那棵大榕树下，天天有人哭天抢地。"老人指了指窗外，"你爷爷那时才十六岁，有天夜里偷偷翻进祠堂，把祖宗牌位挨个磕了头..."
陈金屏息听着，仿佛看见年轻时的爷爷在月光下决绝的背影。
"第二天他就揣着曾祖父寄钱回来的那个地址，跟着水客上了去金山的船。"陈大富的声音哽咽了，"这一走就是五十年...首到改革开放后，才托人捎回来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陈金从钱包里取出那张泛黄的全家福："是这张吗？"照片上年轻的陈大发站在旧金山唐人街的招牌下，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陈金父亲。
"对对对！"老人激动地点头，"你爷爷在信里说，刚到金山就被骗去修铁路，每天在雪山隧道里抡大锤..."他抹了把眼泪，"同去的十几个后生，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五个。"
陈金握紧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爷爷常说，能活着回来见家人就是最大的福气。"
"现在好啦！"陈大富突然拍案而起，吓了陈金一跳，"你回来了，还这么有出息！"老人骄傲地挺起胸膛，"说说看，你现在做什么营生？"
陈金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旧金山开了家餐馆，最近刚成立餐饮公司，有几个朋友加盟。"他顿了顿，"生意还行，一个月能赚几万刀。"
"哗！"陈大富惊得茶杯都端不稳了，"几万美金？那不是几十万人民币？金仔你真系叻仔啊！"
"这次回来主要是两件事。"陈金正色道，"一是想给爷爷和父母立个衣冠冢，让他们落叶归根。二是我要去香港参加世界美食大赛..."
"世界大赛？！"陈大富猛地站起来，茶壶都被带翻了，"我陈家出龙啦！"老人激动得在厅里首转圈，突然一拍脑门，"衣冠冢的事包在我身上！我认识镇上最好的风水先生！不过..."他狡黠地眨眨眼，"今晚你得露一手，让二叔公尝尝世界级大厨的手艺！"
"冇问题！"陈金爽快地答应，随即想起什么，"对了，萍妹晚上回来吃饭吗，二叔公你的儿子和儿媳妇呢？"
陈大富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然回来！那丫头要是知道错过世界级大厨的菜，非跟我急不可！，你那个堂叔和堂婶在市场里做海鲜生意，晚上也回来吃饭的。"说着掏出老人机，"我这就叫他们三个早点收工回来！"
阳光渐渐西斜，天井里的光影越拉越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