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对着平儿道:“我虽在深闺,亦知时局艰难。今年这天热得不正常,又连月不曾有雨,竟是个大旱的兆头。家中虽然豪富,但就如娘娘嘱咐的,需要爱惜物力崇德尚俭。如今我斟酌着这一项太过奢费,可要同你们奶奶和你细细说道了。”
平儿笑道:“姑娘尽管说就是,我回给我们奶奶。”
探春便道:“这按人头给的冰,吴姐姐乍一说是有理,细想起来却有三点不通之处。”
“一是按屋支取的冰只多不少。就拿我的秋爽斋来说,我那屋是三间打通成一间的,平日里一两盆冰也绰绰有余,每次竟都送五六盆给我。何况像老太太那屋子,一字排开有十几盆冰盆摆着,只挪一盆去冰镇水果也够了,何须另算人头的呢?”
“二者,用冰镇过的东西寒意蕴在里面,不是素日身体强健的,脾胃都受不住。不说我们几个小姐的,就是宝玉日常里也只用井水湃着,也没见用冰的。至于冰饮,用的冰更是有限,偶尔用一两次,只教小厨房随着其他原料一并送来就是了,算在厨房的日常损耗了,何必另支?”
“最末,也是我刚才问是买的还是自己窖藏的缘故。早几年我看他们用后面干净小池子里冰凿出来进冰窖的。外面买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水冻出来的,未必干净,也入不了口。”
“所以我想越性把这一项蠲了,事情虽小,钱也有限,只是不要徒增奢费为好。”
平儿笑道:“也难为三姑娘想到。我们奶奶自打入夏人就不舒服精神也短,所以竟没考虑到这些。多谢三姑娘指点出来。”
这项裁定,几人又接着处理事务,首到有媳妇捧了饭盒子来。探春从怀里拿出袖珍怀表一看己到了午时,便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不在这边吃了。”
平儿站起身来,亲自将她送出门,自己撑了伞交给侍书:“姑娘小心太阳。”
探春望着她正色道:“改天你们奶奶身上好点了,我亲自去拜访给她请罪去。我不是二奶奶托付的对象,今日里贸然插手,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还望你们不要计较才好。”
平儿微笑道:“怎么会呢?姑娘也是为了这个咱们家着想,大家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们奶奶只有感激姑娘的份,哪里会责怪姑娘呢?”
探春摇头感慨道:“还是你会说话,也不枉我大热天的来这么一遭了。”
到了秋爽斋,晴雯帮忙给探春卸下钗环换上家常衣裳。
探春见她欲言又止眉头微拧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在我这里何须扭扭捏捏的?”
晴雯给她披散下头发道:“姑娘刚才那件事,虽是俭省的法子,却着实得罪了一部分人。”
探春从镜中打量着她,眉目深邃:“你且细说。”
晴雯斟酌良久才道:“我不是成心告状,也不是自曝其短。只是若我还在怡红院里,我怕是也要恨上姑娘了。”
探春扬了扬眉:“哦?我倒要听听你会怎么恨我?”
“姑娘也知道宝二爷是出了名的对人宽和,且老太太和太太都疼他,这些小东小西只要他要便一应给,也不多问为什么。所以许多东西都是借着他的名义支取,实际上是我们底下人才用。”
“就比如这冰,以宝玉的名义从公中取了,他又不用,自然是便宜了我们。如今把这一项蠲了,我们这些刁猾的占不到好处,自然要怨恨姑娘。”
探春拧眉道:“这就胡闹了。你们做丫鬟的短了冰,自然可以同主子们要恩典,主子但凡宽和自然会允。这样偷偷摸摸的,一则乱了房里的规矩,二来不是让主子难做人吗?”
晴雯摇摇头:“姑娘平常管理得严,下人们也信服,所以秋爽斋里少有这等欺上瞒下不守规矩的事,但其他院里未必如此。有道是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姑娘可要当心了。”
探春只不在意笑笑:“难道琏二奶奶这么多年干下来就不得罪人了?只要为着这个家能好,我自己受些毁谤又算什么?”
晴雯见她态度坚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前世里她虽没亲眼见探春在议事厅的样子,也知道探春理家兴利除弊的故事。
当时秋纹还上赶着去要宝玉和丫鬟们的月钱银子,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连她当时亦有些愤愤,只觉得探春好管闲事太过,让她们没有油水可捞,现在近距离观察着,才知道那群管事媳妇有多么刁猾,探春管制住她们又有多么不易。
她似乎记得当时居然还有媳妇们撺掇赵姨奶奶闯进来闹,给探春好大个没脸。
但今生许多事都变了,探春理事的时间也比前世提前了半年,而且处理的也不是赵国基的丧事银子,想必赵姨娘也不会为此闹事了。
只是她也实在高估了赵姨娘。的确有吃了亏的媳妇偷偷摸进她院子里,想撺掇着她与探春对上。结果人刚溜出来,就被从王夫人正院里出来的宝钗堵个正着,反手押着送进了王夫人院中。
王夫人最讨厌人暗中生事,命人拖出去打了一通板子,又叫赵姨娘过来。
赵姨娘自然是抵死不认,滚刀肉一样再多问几句就哭爹喊娘地抹泪说自己受了委屈,首嚷得王夫人头痛心烦。
但她纵有什么搅动家宅不宁的歪心思,毕竟也没实施,顶多算同管事媳妇私交甚密乱了规矩,王夫人训了她几句也就放她回去了。
尽管前些日子才闹了矛盾,但王夫人知道赵姨娘就是这么个糊涂性子,并没把放在眼里。
倒是宝钗教莺儿取了一物过来递给王夫人:“姨妈看看这个眼不眼熟?”
王夫人见是块碎布,接了来摸了摸道:“看上去像是海外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记得之前子腾孝敬给我两匹,我赏给谁了也记不清了。”
宝钗道:“这是从我们家当铺里死当的,这东西包裹着些珠宝首饰,也都不值什么钱,被我哥哥摸出来打赏香菱,偶然给我看见,这料子只有王家经手过,我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