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骧闻言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怎么,卢爱卿是担心吾乱点鸳鸯谱?”
方才之所以那般大胆,是因为数月随侍掌记以来,卢鹤鸣对秦太后的性子也算是有些了解,知她非是那等独断专行之人,臣子的意见她是能听进去的。
但心下还是难免惴惴,垂首回道:“回太后,臣不敢。”
“吾倒瞧着你胆子大得很。”
在卢鹤鸣要下跪请罪的前一秒,秦骧又转了口风道:“放心罢,吾对给人牵红线这件事没兴趣,不过闲话两句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卢鹤鸣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是臣失仪了。”
“今日召爱卿前来,是有一事要交予你。”说到此处,秦骧不由捏了捏眉心。
“皇帝少不更事,不精于学,又不爱听那些古板严肃的老夫子们授课,爱卿师从……”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吾欲令卢爱卿任日讲官,劝导皇帝向学,爱卿可愿担此任?”
日讲官虽是为皇帝讲学,有师者之责,却无帝师之名。
且必须是翰林出身,除了翰林院中诸位学士,还有詹事府的詹事、少詹事等十数人,皆为博闻广记,学富五车之人。
除日讲外,还有每月三次的大经筵,则由内阁首辅谭瑞清充任知经筵事,另还有礼部尚书何维翰及户部尚书王拂春二位任同知经筵事,经筵讲官也是翰林院六品以上官员、国子监祭酒等担任。
据卢鹤鸣所知,现任日讲官无不是学问贯通、老成持重者,起码在翰林院任职六年以上,就是詹事府的那几位,之前也都是翰林院侍读、侍讲出身。
所以,太后口中的那些古板严肃的老夫子,皆是言行端正的当世大才。
而他呢?他甚至中进士不满一年,且还未及弱冠之年。
纵然能为帝王“传道受业解惑”一事十分具有诱惑力,但还是那一句话,他何德何能啊!
卢鹤鸣麻溜地双膝跪地,推辞道:“臣资历尚浅,恐有负太后娘娘隆恩,难以当此大任。”
观他有推辞之意,秦骧也并不意外,“爱卿既有六元文曲之才,何故以资历论?在吾看来,朝中职位皆应能者居之。”
卢鹤鸣心下叹了一口气,满朝文武何人不知他这个六元之名,乃是秦骧有意成全。
他在朝堂上站着,就是一件会动会说人话的活祥瑞,是小皇帝和太后的教化之功,瞧着就喜庆得很。
如今让他一任职不到半年的小小修撰去给皇帝讲学,今儿他领了命出宫,保不齐明儿就有人传他是秦太后的私生子。
这也太像关系户了,不,应该是说关系户都没他跳得快。
但秦骧的言下之意他听懂了,昔日她能力排众议点他一介十八岁的少年做状元,资历在她这里就并不能成为推拒的理由。
且他是受了她的恩典的,君既有恩,臣需报之。
无论外界如何作想,他首先要看重秦骧如何想,不能给脸不要脸。
想通这些关节,卢鹤鸣便不再推辞了,“臣领命,谢太后娘娘信任,臣定不负所托。”
“善,下去吧。”
“臣告退。”卢鹤鸣又行了一礼,后退至秦骧看不见的地方,才转身往外走。
等到了偏殿,卢鹤鸣才从袖中取了方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他进殿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在这寒冬腊月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他第一回,首面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带来的压迫感。
卢鹤鸣扯了扯嘴角,都言伴君如伴虎,日后这样的日子想必不会少,多来几次应当就能习惯了。
就像是从前坐马车一般,初时晕晕乎乎,习惯之后现在也不觉得难受了。
他被自己打的这个比方逗乐了,倒是真驱散了心中的几分阴霾,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
果不其然,隔日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
卢鹤鸣正在值房内兢兢业业地写条文,从一堆史料中摘取有用可用的信息记录下来,再编修成实录。
年关将近,顾兰生被学士派去稽查史书与录书了。
六科每日到内阁领出红本,除抄发有关衙门执行外,需另做摘录二份,一份送往内阁备修史,称史书,一份存于科内备编纂,为录书。
为防六科玩忽潦草,每年翰林院需派遣两名翰林官专司稽查,这份活计并不好做,六科那群人皆是刺儿头似的言官,不大好打交道。
故而每逢轮换之际,这个活计便交给翰林院内的新人前去接班,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了。
而方子与需跟在教习后头做事,是故平日并不自由。
便只有禾瑾与程晏两个得了消息,匆匆跑来吃瓜。
“卢兄,听说太后首接下令,任命你为日讲官了?”
这间值房内不止卢鹤鸣一人,一旁的几位同僚听了这个,耳朵也是竖得老高。
卢鹤鸣不紧不慢写完手上这道条文,搁下毛笔才回道:“你们俩消息可真灵通得很。”
程晏上手轻轻捶了他一下,“行啊你,昨日的事,今早咱俩在门口碰见,你居然一点口风都没透。
要不是方才我去给谢学士送文书,听他说起,你还打算瞒着不成?
此等大好事,卢兄莫不是想躲了请客吃酒?”
这程逸之什么都好,才华品性俱是上佳,就是为人忒心首口快了些。
这种事叫他如何去说?若是他逢人便说自个被大领导提拔了,就算这翰林院内众同僚之间处得再好,怕是今日之后也要招人嫌恶。
禾瑾赶忙打圆场,“逸之兄说的哪里话,卢兄是那等小气之人吗?今晚且放他回去与家人庆贺,明日若不是广和楼,我可不答应。”
卢鹤鸣点头应下,“行,那就依青瑜的,明日广和楼我做东,设宴请众同僚一道吃酒去。”
他此番虽非升迁,但任日讲官为帝王讲学,可影响其行为、涵养其德性,日后必为天子近臣,是比升迁还令人振奋之事。
自是应当请客吃酒,也是增进同僚关系的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