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洞庭湖边那个飘着鱼香的小渔村,陆明背着那包沉甸甸的莲子和银鱼干,沿着官道又走了好几天。脚上的草鞋都快磨穿了底,胸口的闷痛倒是随着时间慢慢减轻了些,只要不跑不跳,走路己经不太碍事。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他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片连绵起伏的城墙轮廓。青灰色的砖墙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城头高耸,隐约还能看到巡逻士兵的小小身影。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马喧腾,喧嚣的人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大城市的活力。
苏州城!终于到了!
陆明精神一振,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走近了看,那城门洞又高又深,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阊门。守城的兵丁穿着整齐的号衣,懒洋洋地检查着进出的行人和车马。陆明这副风尘仆仆、衣衫破旧的样子,也没引起什么注意,交了三个铜板的入城税,就顺利进了城。
一进城,陆明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五颜六色、热热闹闹的大染缸!
脚下是青石板铺成的宽阔街道,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发亮。街道两旁,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望不到头。绸缎庄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绸缎样品,在风里轻轻飘荡;点心铺子里飘出的甜香,刚出炉的糕饼码得整整齐齐;杂货铺门口堆满了锅碗瓢盆、笤帚簸箕;还有卖扇子的、卖灯笼的、卖泥人玩具的……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河!城里居然有河!一条不算太宽的小河,碧绿的水波荡漾着,穿城而过。河上架着各式各样的小石桥,圆拱的、平首的,桥栏上还雕着花鸟鱼虫。乌篷小船慢悠悠地从桥洞下摇过,船娘穿着蓝印花布的衣裳,一边摇橹,一边用软糯的苏州话和岸上熟人打着招呼:“阿婆,今朝青菜嫩伐?”“嫩咯嫩咯,刚摘的!”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味道:刚出笼的肉包子香、油炸点心的油香、脂粉铺子飘出的花香、还有河水特有的、带着点水草气的微腥味儿。耳朵里更是塞满了声音: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茶馆里传出的叮叮咚咚的琵琶声、还有那软软糯糯、像唱歌一样的苏州话,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乖乖,这地方…真不愧是天堂!” 陆明站在街口,看得目瞪口呆,连胸口的闷痛都忘了。这跟他前世旅游时看到的、人挤人的苏州园林景区完全不同,这是活生生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古代水乡都市!
欣赏归欣赏,肚子可不会等人。赶了一天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子,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面摊坐下。
“老板,来碗面!” 陆明喊道。
“好嘞!客官稍等!”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端了上来。细白的龙须面卧在清亮的汤里,上面铺着几片碧绿的青菜,还有几块油亮亮的焖肉。最特别的是汤头,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鲜味,还有一丝酒香。
“这叫‘奥灶面’,” 摊主看他好奇,笑着解释,“汤头是秘方,加了黄酒吊的鲜!”
陆明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面条爽滑筋道,汤头果然鲜美异常,带着点微甜和酒香,焖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他呼噜呼噜几口就把一大碗面吃了个底朝天,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浑身舒坦。
“老板,再来一碗!” 他意犹未尽。
吃饱喝足,付了面钱,陆明开始在城里溜达,心里琢磨着正事——找铺面!
开茶馆,位置是顶顶要紧的。他沿着河边走,看着那些临水的铺子。有的挂着“茶”字招牌,里面坐满了喝茶听曲的客人,生意红火得很。这种地方好是好,可租金肯定贵得吓人,他那点家底想都别想。
他又钻进一些小巷子。巷子里的铺子倒是便宜些,可要么太偏,半天看不到几个人影;要么周围环境不好,挨着臭烘烘的垃圾堆或者喧闹的牲口市场。
走着走着,他来到一条相对安静些的河边小街。这条街离主街有点距离,不那么喧闹,但也不算冷清。河边垂柳依依,几座小石桥点缀其间,倒有几分清幽的味道。陆明眼睛一亮,这地方不错!清静又不失人气,河边风景也好,正适合开个有点格调的茶馆。
他放慢脚步,仔细看着两边的铺面。有的关着门,贴着“吉屋招租”的红纸;有的开着,是些卖笔墨纸砚的小店或者裁缝铺子。
就在他边走边看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雅的香气。陆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河边不远处,有一座临水而建的小楼,白墙黑瓦,飞檐翘角,显得格外雅致。二楼一扇雕花的木窗半开着,窗边倚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那姑娘侧对着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只能看到半张白皙秀气的侧脸,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阵清雅的香气,似乎就是从她那边飘过来的。
陆明看得有些出神。这姑娘的气质,跟他这一路见过的村姑、渔女都不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和书卷气,像一朵静静绽放的兰花。
就在这时,那姑娘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微微侧过头来。
西目相对!
陆明只觉得心头一跳。那姑娘的眼睛清澈明亮,像两汪深潭,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和好奇。她看到陆明这个陌生人首愣愣地盯着她看,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红晕,随即有些慌乱地垂下眼帘,抬起手,轻轻放下了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
窗棂合上,只留下窗纸上模糊的倩影。
陆明站在原地,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刚才那样子,八成被当成登徒子了。不过…这姑娘是谁?住在这么雅致的小楼里,气质又这么好,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他摇摇头,把这点小插曲甩开,继续寻找铺面。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小楼附近,还真有一间铺子关着门,门上贴着“招租”的红纸。位置就在河边,离那座小楼不远不近,门前还有几级石阶通到水边,方便客人上下船。
陆明心里一喜,赶紧凑过去看。铺面不大,但门脸还算齐整。他扒着门缝往里瞧了瞧,里面空荡荡的,积了些灰尘,但格局方正,后面似乎还有个小天井。这地方,开茶馆正合适!
“就是不知道租金贵不贵…” 陆明心里盘算着,记下了位置,打算明天找牙行的人问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边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陆明在附近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小桌子,但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河景,还算干净。
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摇橹的水声和隐约传来的评弹小调,闻着空气里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兰花香,心里对这座水汽氤氲、繁华又温柔的苏州城,充满了期待。开茶馆,安身立命,就从这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