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躯惊魂
刺骨的寒意,像是无数根冰冷的针,扎透了陆明的骨髓。他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模糊晃动的光影,混合着泥土、干草和某种浓重草药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唔…水…” 他下意识地呻吟,声音嘶哑微弱,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醒了!阿嬷,他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清脆如黄鹂的女声在旁边响起,透着惊喜。
一张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凑了过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扎着粗布头巾,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与好奇。她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起一点温水,凑到陆明干裂的唇边。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喉咙,陆明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才勉强聚拢涣散的神智。他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低矮的土坯房,墙壁被烟火熏得发黑。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几缕阳光从缝隙中漏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简陋木板床,盖着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薄被。墙角堆着农具和一些晒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的药味和烟火气。
这不是他的公寓,更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高速公路上刺眼的远光灯、剧烈的撞击、翻滚……然后是一片黑暗。再然后,是另一个灵魂残留的、同样破碎不堪的记忆:颠簸的马车、凄厉的惨叫、滚落山崖的剧痛、冰冷的雨水……
“江南…商队…劫匪…大理…” 几个关键词在混乱的记忆中沉浮。陆明的心猛地一沉,一个荒谬却无比清晰的念头攫住了他——他穿越了!而且,似乎是穿进了他不久前才重温过的金庸名著《天龙八部》的世界,附身在一个同样名叫“陆明”的倒霉蛋身上。这个陆明,是江南一个茶叶商人的儿子,随父辈商队来大理贩茶,却在无量山附近遭遇了凶悍的山匪,商队几乎全军覆没,他重伤坠崖,侥幸被这山里的农妇所救。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眼前发黑,胸口剧痛更甚,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莫动!莫动!”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她面容慈祥,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她放下碗,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不由分说地按住陆明的肩膀,另一只手熟练地搭上他的腕脉。
“内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外伤倒是不重,但寒气入体,凶险得很。” 老妇用夹杂着浓重当地口音的官话说道,“你这后生,命是真大,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来,挂在山腰老藤上,被我家阿月采药时发现,背回来时气都快没了。老婆子我采了一辈子药,也算有点手段,硬是把你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阿嬷……” 旁边的少女,也就是阿月,担忧地看着陆明苍白的脸。
陆明心中震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嘶哑的两个字:“……多谢。” 他努力想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阿嬷摆摆手,示意阿月把药端过来:“谢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把这药喝了,固本培元,祛除寒气。”
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陆明闭着眼,强忍着反胃的冲动,一口气灌了下去。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虽然苦涩,却奇迹般地稍稍缓解了身体内部的寒意和疼痛。
喝完药,阿嬷仔细查看了陆明身上的包扎,又叮嘱阿月好生照看,便去忙活了。阿月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床边,好奇地看着陆明:“陆家哥哥,你是从江南来的吗?江南是不是有好多好多漂亮的丝绸和大船呀?”
陆明张了张嘴,却发现记忆融合得并不完全,关于这个“陆明”本身的细节很模糊,对这个世界的地理认知也仅限于“天龙八部”的大框架。更糟糕的是,阿月和阿嬷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地方特色,他只能听懂个大概,自己说话更是舌头打结,发音怪异。
“我……”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努力模仿着她们的腔调,但听起来依旧生硬无比,“头…很痛…记不清…很多事…” 这倒不完全算撒谎,剧烈的头疼和混乱的记忆确实存在。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露出痛苦和茫然的神情。
阿月眼中闪过一丝同情:“阿嬷说你是摔坏了脑袋,怕是得了‘离魂症’。别急,慢慢想。你叫陆明,对吧?包袱里有个名刺。”
陆明点点头,心中稍定。失忆,是穿越者初期最好的保护伞。
接下来的几天,陆明在阿月和阿嬷的悉心照料下缓慢恢复。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努力去听、去学、去适应。他认真倾听阿月和阿嬷的每一句对话,观察她们的发音口型,模仿那些简单的生活词汇。他知道了这里是云南大理国境内,无量山脚下一个叫“白石坳”的小村落。知道了阿月父母早亡,和采药为生的阿嬷相依为命。知道了山上有两个剑派,经常打架,村民们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尝试下床走动,每一次都疼得满头冷汗,但他咬牙坚持。身体的虚弱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武侠世界里,没有力量,连活下去都困难。他迫切地需要恢复体力,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
这天,阿月从村口的溪边打水回来,把水倒进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里。缸里的水有些浑浊,能看到细微的泥沙悬浮。
陆明看着那水,眉头微皱。现代人的卫生习惯根深蒂固。他记得野外净水的方法。他指了指水缸,又指了指外面,比划着:“水…不干净…喝了…生病…”
阿月眨眨眼:“溪水都是这样呀,烧开了就好啦。”
陆明摇摇头,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慢慢走到院子里。他扫视着简陋的农舍,目光落在墙角一堆烧火用的木柴上,又看到屋檐下挂着几个闲置的旧瓦罐。他指着木柴和瓦罐,又做了个烧火和过滤的手势,吃力地说:“炭…敲碎…罐子…铺沙…铺炭…铺石…水…慢慢倒…”
阿月和阿嬷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摔坏脑子的年轻人想做什么。但看他眼神急切而认真,阿嬷想了想,点点头:“阿月,按他说的,找点干净细沙和小石子来,再敲点木炭沫子。”
阿月手脚麻利,很快备齐了东西。陆明忍着痛,亲自指导。在最大的瓦罐底部钻了个小孔(用烧红的铁钉烫的),依次铺上洗净的小石子、一层厚厚的细沙、一层敲得细碎的木炭末,然后再铺一层细沙和小石子,做成一个简易的过滤层。又在下面放了个干净的陶盆接水。
阿月将一瓢浑浊的溪水慢慢倒入过滤罐中。浑浊的水流经过层层过滤,滴落到下方陶盆里的水,竟然变得清澈了许多!
阿嬷和阿月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盆里清亮的水。阿月舀起一勺,尝了尝,惊喜道:“阿嬷!真的!没土腥味了!好清甜!”
阿嬷浑浊的老眼闪烁着惊奇的光芒,她拿起陆明受伤的手(那双手虽然虚弱,但明显不是干粗活的手,皮肤细腻,指节修长),仔细端详着这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年轻人:“后生仔…你这法子…神了!你是读书人?还是…懂方术?”
陆明心中苦笑,这不过是初中物理知识罢了。他摇摇头,继续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手势解释:“不是…方术…是…道理…炭和沙…能吸脏东西…” 他无法解释分子吸附原理,只能用最朴素的词语描述。
阿嬷看着那盆清水,又看看陆明,眼神中的惊奇慢慢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她没再多问,只是郑重地对陆明点了点头:“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这样巧妙的法子。陆小哥儿,你这脑袋瓜里,怕是装着我们想不到的东西。安心养伤吧。”
陆明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次“知识变现”算是成功了,初步赢得了救命恩人的信任和一丝特别的重视。他疲惫地靠在墙上,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无量山峦,心中百感交集。
危机暂时解除,生存的第一步勉强踏稳。但“无量剑派”、“琅嬛福地”、“北冥神功”、“凌波微步”……这些名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他救下的这个“陆明”的身体,正躺在《天龙八部》波澜壮阔的史诗开篇之地。历史的车轮己然转动,段誉此刻是否正在无量山上?那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悬崖,离自己又有多远?
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喉咙的干渴被清水缓解,但一种对未知命运的焦渴和隐隐的不安,却悄然滋生。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活下去,适应这里,然后……在这注定风起云涌的江湖中,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又该如何扇动翅膀?
远山深处,似乎隐隐传来刀剑交击的脆响。陆明的眼神,在虚弱中透出一丝锐利的光芒。江湖,我来了,以一个失忆商贾之子的身份,带着一颗来自异世的灵魂,和一点点……“不干净”的水中蕴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