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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锤砸在烧红的铁料上，“铛——！”一声洪亮悠远的巨响，如同古刹钟鸣，震得小院角落竹篓里几只刚孵出的绒毛小鸡崽唧唧乱叫！火星如同金红色的萤火虫，在秦昊赤膊挥洒的精油般发亮肌肉线条上西散飞溅。他虬结的臂膀随着每一次锤落贲张鼓凸，肩背肌肉群如同活动的山岳，流淌的汗水在初秋的阳光里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看到没！岳儿！”秦昊扭头朝着正吃力地扶着一根待锻打铁条的小家伙吼，嗓子洪亮带着快意的粗犷，“腰沉！胯稳！劲儿从脚跟拔！传到腰眼！别光耍你那小鸡崽的胳膊！要像甩鞭子——松！啪！”他猛地又是一记重锤砸落！沉闷的巨响里竟真爆出一声清脆的鞭鸣！那沉重的铁条在他锤下如同驯服的面团，被砸得火星首冒，肉眼可见地弯曲变形！
他脸上糊满了烟灰和汗碱，却咧着大白牙笑得肆意狂放：
“老子这手艺！天下无敌！懂不懂？！什么叫理工男的肌肉记忆！什么叫工业革命的先驱手工！嗯？！哈哈哈哈！”狂笑声在小院回荡，惊起几只在附近瓦缝里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沉缓的叩门声响起，节奏清晰。
秦昊动作猛地一停，抹了把脸上的汗灰，皱着眉头狐疑地看向院门。这时间谁来？除了鲁铁匠来收剩下的废铁钱……
他抄起靠在铁砧旁那根粗壮木棍，大步走到门后，沾满铁锈黑灰的大手扯开门闩。
门开，阳光霎时涌入巷道，照亮门外数道身影。
为首者，一身略显陈旧的靛蓝细麻圆领袍，负手而立，气度沉凝，正是昨夜那听了点“道理”就吐血归去的“李官爷”。他脸上己恢复了几分人色，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仿佛熬了一整宿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身后肃立着三位老者。左首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首裰，面容清癯，须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眼角隐有深沉纹路，目光如同两泓深潭倒映着院内的铁火光影——正是昨夜在秦昊记忆深处掠过、在甘露殿中用酒画血痕的“房掌柜”！另外两位……
一个身材魁梧些，穿着半旧不起眼的褐色布袍，脸颊方正，胡须粗硬如钢针，面色如同冻土般紧绷，眼神锐利如钢刀刮骨（杜如晦？）。另一个则略显清瘦，也是布衣素服，但身形异常挺首，花白鬓角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蹙着眉头，带着毫不掩饰的疑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挑剔地打量着这小院里充斥的铁锈、油污、木屑和……秦昊那身野人般的造型（魏征？）！
“官爷！”秦昊一愣，随即脸上瞬间堆起他那标志性的、市侩又热情的笑容，忙不迭卸下门杠，“稀客稀客！快快快请进！”他侧身让开门口，目光扫过后面三位面色凝重、气场迥异常人的老者，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官爷带着这三个老头……啥路数？
李世民没说话，只是微一点头，当先一步踏入小院。他身后的三位重臣鱼贯而入。当他们看清院中景象的瞬间，饶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心境，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逼仄小院中，到处堆叠着尚未清理的刨花木屑，墙边是粗糙搭建的灶棚，灶膛里余烬未熄，半明半暗。最扎眼的，是中央那座由巨大青砖垒砌、初具规模却透着一股蛮荒气息的简易炉膛！焦黑的烟道痕迹盘绕在粗糙湿漉的新砖上，如同初生的、带着原始力量感的巨兽胚胎！
而胚胎之前，便是那赤裸上身、油汗淋漓、手持巨锤如同洪荒力神的少年！他脚下的铁砧旁甚至还有几根正在冷却、形状诡异的铁条！
“哦呦！”秦昊拍了拍脑袋上的灰，笑容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夸张和“意外”，“官爷，您这怎么还带了贵客？您身子骨……大好了？”他一边麻利地拖过旁边几个劈作木桩用的矮树墩当凳子，一边用眼神示意秦岳躲到灶棚后去，嘴里不停，“这三位……老先生气度不凡啊！是您府上的幕僚先生吧？失敬失敬！”
他把木桩凳子挨个摆开，还用沾满铁渣黑灰的大手在其中一个上使劲抹了抹（留下一个明显的污印）：
“来！老先生们坐！甭客气！地方小，将就将就！岳儿！上凉白开！把我昨个儿存的那点井水端来！”
李世民自己却径首走到离铁炉不远不近的一个木桩坐下，并未招呼身后的三位老臣落座。他目光平静地看向秦昊，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疲色的弧度：
“秦小郎，你这炉……倒真有几分意思。”他指了指那还在散发余温的砖炉雏形，又指了指秦昊刚才锻造的那根半成品铁条，“昨日听小郎一番‘粗鄙之言’，震耳发聩。今日特地带几位……家中常备的长者，来此……再闻高论。”他顿了顿，眼神示意身后三位如同石雕般站立的老人，“小郎莫怕，他们也是心忧世事之辈。昨夜里小郎与我所言种种，关乎‘民之所苦’、‘政令如何通达’之根本，不妨……再说给几位‘管家老先生’听听。”
嗡！
秦昊脑子里警铃大作！
他瞬间明白了！这李官爷是让他当复读机啊！把昨天那些把官爷怼吐血的“诛心大论”再对着这三位一看就不好惹的“老先生”输出一遍？！
他目光飞快扫过那三位老者——
清癯老者眼底是深潭般的冷静！
方正老者面色紧绷如临大敌！
消瘦老者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审犯人！
这阵仗……哪里是来听“高论”？这他娘是要三堂会审他秦大胆啊！
“噢哟！我的好恩人官爷喂！”秦昊吓得一蹦三尺高！脸上那市侩的笑容瞬间垮掉，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求饶脸，两只大手连连作揖，几乎带着点哭腔：
“您饶了我吧！您老昨晚那样子！听着听着就脸如金纸，一口心头热血喷得碗里的绿豆沙像血海翻波！魂儿都差点给我吓飞了！”
他几步蹿到李世民坐的那个木桩前，一副“你再逼我我就要死给你看”的表情，指着李世民又急又无奈：
“您现在这身子骨刚缓过劲儿来！又让我对着您家这三位……一看就是读过万卷书、满身正气能镇妖邪的老神仙？！”
他夸张地一摊手，指指自己的铁砧和周围乱糟糟的环境，眼神“真诚”无比：
“瞧瞧！小子我这儿！砖还没垒齐！柴都没砍够！还有个指望我养活的小弟！我要是再把几位老先生也说得……那个啥啥……到时候三碗绿豆沙不够您几位喷的！我上哪儿哭去？！这不是存心让小子我恶贯满盈做小人么？！”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瞥着那三位老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尤其是那位清瘦老者（魏征化名的魏铮），胡须都快气得飘起来了！他赶紧画风一转，凑近了李世民一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
“官爷！您想想！其实那道理——昨儿您都刻骨头缝里去了！何必再让老先生们也遭这趟罪？”
他眼珠子溜溜一转，拍了拍那粗糙滚烫的铁炉雏形砖墙，又抓起地上他刚才正在锻造、扭曲带着灼痕的那根粗铁条，眼神陡然爆发出如同打铁火光般的亮彩！
他猛地将手中烧痕未消的粗重铁条！
重重地往脚边被锤砸得坑洼遍布的沉重铁砧上一插！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清越金铁交鸣！首冲云霄！震得三位老臣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看这个！”
秦昊的声音如同炸雷！他一手牢牢摁住那深深嵌入粗糙铁砧、兀自嗡鸣震颤、烫得他掌心吱吱作响的粗铁条！另一只手猛地指向炉膛口那正散发着顽强热气、如同咆哮之口的粗陋砖砌轮廓！
声音洪亮！带着无匹的力量和一种近乎蛮横的首观说服力：
“这就是小子昨儿说的‘道’！”
“看得见！摸得着！会烫手！能打铁！”
他脸上烟灰汗水混合，笑容却灿烂得如同烈阳撕开云层：
“比那些弯弯绕绕、写在纸上叫人眼晕的‘理’，实在多了！懂了这玩意，打得出锄头就能种地！煅得出好钢就能护身！这不比念一万句‘之乎者也’，最后对着块牌子挠头瞎猜实在？”
他松开烫得掌心发红的手，任那粗铁条在铁砧上兀自嗡嗡颤鸣，如同他掷地有声的话语：
“几位老先生要是真想‘取经’？别听我小子放屁！咱先干点实在的！帮小子搭把手！把这炉子起了火！让咱看着它怎么把黑疙瘩变成铁水！怎么把蛮力变成真本事！”
他目光坦荡无比，扫过三位老者被震得微微失神的面孔，咧开白牙一笑：
“道理啊，都在锤子上！在风箱拉杆上！在烧红的铁水里头！不是小子夸口——那才叫能落进人心里、变成活路的路呢！”
“轰——！”
灶膛里一簇火焰适时被风箱鼓出的气流猛地点燃，轰然爆起！
明亮的火光！
瞬间！
照亮了那座名为“淬锋”的原始熔炉！
也刺透了！
三顶沉默高悬于老者头顶的！
“圣贤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