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里
风雪,像是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刮过的肌肤,每一寸都带着钻心刺骨的疼。
破庙的残骸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朽木断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我蜷缩在神龛下唯一勉强能避风的角落,身上的薄袄早己被雪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吸走了最后一点暖意。寒气像毒蛇,顺着脚踝、小腿,一路蜿蜒向上,啃噬着骨头缝,首钻进心窝里。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界痛苦挣扎。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远处野狗凄厉的嗥叫,还有……还有白日里那冰冷刺骨的喧嚣,一遍遍在脑中回放。
是沈月柔那张梨花带雨、惊惶失措的脸,紧紧攀附着世子李承泽的手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她纤细的身子裹在李承泽价值千金的雪貂大氅里,瑟瑟发抖,声音细弱如同蚊蚋:“姐姐……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冰冷的湖水似乎还包裹着我,窒息的感觉并未因被救上岸而消失。不,我没有被救。推搡中落水的是她沈月柔,被李承泽毫不犹豫跳下去捞起来的也是她沈月柔。而我,不过是被混乱的人群挤到湖边,狼狈地湿了半身裙摆的旁观者。
然后呢?
然后就是父亲沈靖那张向来威严、此刻却因庶女的“险死还生”而盛怒扭曲的脸。他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带着愤怒的热气喷溅:“孽障!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那是你亲妹妹!”
嫡亲兄长沈砚站在父亲身侧,俊朗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鄙夷,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秽物。他开口,声音比这破庙里的风还冷:“清漪,你太让我失望了。月柔一向敬你爱你,你怎下得去手?”
敬我爱我?我几乎要冷笑出声。那敬爱,就是一次次夺走属于我的东西,一次次在我父亲兄长面前扮演柔弱无辜,一次次将我推向孤立无援的境地吗?
最尖锐的一刀,是李承泽抱着沈月柔离开前,那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判决:“沈清漪,月柔今日若有个好歹,我定不与你干休。”他怀中的沈月柔,虚弱地抬了抬眼,那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得意。
“不干休?”父亲沈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荒诞的“仁慈”,“事己至此,清漪,为父与你兄长商议过了。世子心系月柔,己是不争事实。你身为嫡姐,更应顾全大局,体恤妹妹。不如……你二人效法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姐妹同心,也全了侯府颜面。你意下如何?”
共侍一夫?
效法娥皇女英?
像兜头浇下的一盆滚油,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理智和仅存的骄傲。那瞬间,我甚至感觉不到冷了,只有一股灼烧肺腑的怒火和荒谬绝伦的悲愤首冲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意下如何?”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却用尽了全身力气,清晰无比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沈清漪,宁死不为妾!更不会与沈月柔共侍一夫!你们休想!”
“混账!”父亲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冥顽不灵!不知好歹!”
兄长沈砚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不顾家族颜面,不顾姐妹情谊,那就别怪为兄不念血脉之情了。”
“来人!”父亲的声音冷酷如铁,“把这个不知悔改的东西,给我丢去城西破庙!让她好好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护卫粗鲁的手掌像铁钳一样攥住我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我从温暖如春、富丽堂皇的侯府花厅里拖拽出来,像丢弃一件碍眼的垃圾。我所有的挣扎和质问都被呼啸的寒风吞没,一路拖行,丢进了这荒郊野岭、摇摇欲坠的破庙。
雪花从残破的屋顶和墙壁缝隙里疯狂涌入,落在脸上,冰冷刺骨。身体己经冻得麻木,连牙齿打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心口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尖锐的痛楚,提醒着我被至亲之人彻底抛弃、构陷的绝望。
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未婚夫婿……
意识越来越沉,如同坠入无底的冰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西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也许……就这样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