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黑洞彻底将他吞噬,夜晚的宿舍床铺,成了另一个无声的刑场。
室友们平稳的呼吸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沈鸿偶尔翻身发出的细微声响却像惊雷炸响在耳边。
他紧闭双眼,大脑却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放映机。
白天课堂上被点名的难堪、李老师那句“通知家长”、沈鸿食堂里冰冷的背影和那句“普通同学”、姐姐无奈妥协的脸、那两盒刺眼的水果……
无数画面和声音在黑暗中疯狂旋转、扭曲,带着尖锐的噪音狠狠撞击着他的神经。
耳鸣如同永不停歇的警报,心悸一波接着一波,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撞击,每一次都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
汗水浸透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手腕处的伤痕在寂静中清晰地灼痛着,像魔鬼的低语,诱惑着更深的坠落。
每一次接近睡眠的边缘,都会被一阵更强烈的恐慌或脑中突然闪回的、令人窒息的画面猛地拽回清醒的炼狱。
身体疲惫到了极致,意识却在痛苦的漩涡中异常清醒。
黑暗漫长无边,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在天花板上缓慢移动,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在角落、正在缓慢腐朽的活物。
白天的课堂,成了意志力与生理极限的残酷角斗,强撑的精神在极度的疲惫下彻底瓦解。
眼皮每一次合上都伴随着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惧,他狠狠咬自己的舌尖,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但这一切都如同杯水车薪,意志力在无休止的失眠和巨大的精神消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语文课上,老师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散文。
杨霁的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眼前的文字扭曲成一片模糊的黑影,就在他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瞬间——
“杨霁!”语文老师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站起来清醒清醒,说说我刚才读的这段,作者表达了什么思想感情?”
他猛地惊醒,站起来,额头上布满冷汗,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熟悉的审视。
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只有嗡嗡的鸣响。作者?感情?他连老师刚才读的是什么都一片混沌
沉默在教室里蔓延,他能感觉到讲台上老师失望的目光,能听到后排同学低低的窃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语文老师无奈地挥挥手:“坐下吧,好好听讲。”那语气里的失望,比任何责备都更沉重地砸在他心上。
他僵硬地坐下,脸颊滚烫,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海啸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一个连最基本要求都做不到的废物。
下课铃响,他几乎是立刻趴倒在桌子上,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臂弯。
赵阳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霁哥,你没事吧?脸色白得吓人……要不真去医务室看看?”
杨霁没有抬头,只是闷闷地、含糊地应了一声:“……没事,就是困。”
他不敢抬头看赵阳的眼睛,怕看到里面纯粹的关心,那会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他更不敢看向沈鸿的方向,那个角落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困难。
他只能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用这短暂的黑暗隔绝一切。
手腕的伤痕在衣袖下隐秘地搏动着,那熟悉的痛感,是一种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安慰。
它提醒着他,痛苦是真实的,他至少还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哪怕这感觉是毁灭性的。
晚自习,教室里的空气沉闷压抑。
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令人昏昏欲睡的单调噪音。
杨霁强撑着精神,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浓重的困倦,视线假装不经意地扫过右前方那个熟悉的位置。
沈鸿坐得笔首,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峻而疏离,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正在演算纸上专注地书写着。
笔尖流畅地滑动,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绪。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依旧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就是这专注的、冰冷的侧影,像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压在了杨霁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即使再怎么告诉自己是自己先提出分开的,再怎么告诉自己:没有自己他的沈哥会更好
杨霁还是不甘心啊,为什么是他呢?
况且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可以这样平静?这样专注?仿佛他们之间那两年形影不离的时光,那些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悸动和痛苦,都从未存在过?
仿佛那句将他打入地狱的“普通同学”宣言,只是拂过耳畔的一阵轻风?
仿佛杨霁此刻正在经历的崩溃、绝望、无休止的失眠和课堂上无法控制的难堪……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混合着强烈委屈、不甘、愤怒和彻底绝望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杨霁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这情绪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防,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他猛地低下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勉强压抑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哽咽。
眼前瞬间被滚烫的水雾彻底模糊,试卷上的字迹扭曲成一片晃动的黑影,巨大的耳鸣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教室里所有的声音。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动作突兀而剧烈,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声响在安静的晚自习教室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同学错愕的目光。
杨霁却浑然不觉。
他低着头,看也不看任何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