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搞生产
铁穹基地，第七食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浑浊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劣质营养膏被过量稀释后散发出的甜腻工业香精味，长久未清洗的衣物和身体散发的酸馊汗臭，还有绝望本身那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腐朽味道，它们纠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排队等候的人头上。
林晚排在队伍中段，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痉挛牵扯着神经。她看着前面那口巨大的、糊满可疑污垢的金属桶，桶里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灰褐色糊糊，被一个面无表情、穿着同样油腻制服的男人用长柄勺机械地搅动着。每一次搅动，都带起几缕可疑的、凝结成块的沉淀物。
“操！”前面一个瘦得颧骨高耸的男人猛地啐了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这他妈是粥还是刷锅水？连个米粒子都瞧不见！”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进桶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发饭的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挥了挥勺子，示意他闭嘴或者滚蛋。男人喘着粗气，终究没敢再骂，只是恨恨地接过自己那份几乎全是汤水的“食物”，摇摇晃晃地走开，背影嶙峋得像一具活着的骷髅。
轮到林晚。冰冷的勺柄触到她的手，一股滑腻腻的触感传来。她看着自己碗里那可怜的小半碗糊糊，清澈得能数清里面漂浮着的几粒微小的、半透明的合成淀粉颗粒。胃部的灼烧感更加强烈了。她默默端起碗，走到角落里一张同样布满油污和划痕的长条桌旁坐下。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抱怨和吞咽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因肠胃不适而发出的压抑咳嗽。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败的死气，眼窝深陷，目光浑浊。这不是活着，只是还没死透。林晚小口啜吸着碗里温吞的液体，寡淡得没有任何味道，只勉强压下了胃里最尖锐的绞痛。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基地的集体农庄，那几片被高墙和高压电网围起来的、依靠着可怜的几盏人工补光灯苟延残喘的土地，产出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僵化的集体劳作，“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的大锅饭分配，像两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生产的喉咙，也扼住了所有人的生机。农庄里的人，与其说是生产者，不如说是混日子的行尸走肉，麻木地挥动着工具，眼神空洞地望向那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个坚硬的小物件——一枚温润的旧书签，上面印着几个几乎褪色的毛笔字：《中国农村改革纪实》。那是爷爷留下的遗物，一本讲述遥远年代里，一群农民如何在绝境中按下血手印、用“包产到户”点燃燎原之火的书。每一次触摸，指尖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本书粗糙泛黄的纸页，和爷爷讲述那段历史时眼中迸发出的、与这末世格格不入的灼热光芒。
“搞承包，才有活路……”一个微弱的、几乎被食堂里各种噪音淹没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这念头像一颗在冻土下顽强挣扎的种子，每一次饥饿的绞痛，每一次看到基地里饿殍遍地、人们眼中熄灭的光，都为它注入一分破土而出的力量。
不能再等了。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有一小块地，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 * *
基地厚重的合金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点属于“安全区”的嘈杂和浑浊气味。林晚立刻被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浓烈血腥和腐烂气息的寒风包围。她打了个哆嗦，用力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多处磨损的旧外套。眼前是“缓冲区”，一片被反复清理又反复被污染的土地，焦黑的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混凝土块、锈蚀的金属残骸，以及无法辨认原貌的有机物残渣。更远处，便是被高耸的铁丝网和电网圈起来的危险区，一片死寂的灰色废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风声在断壁残垣间呜咽。林晚握紧了藏在袖筒里的合金短撬棍，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可疑的深色污渍，朝着缓冲区边缘，一片被巨大混凝土板半掩着的洼地走去。那里地势相对隐蔽，靠近基地排污口（虽然大部分功能己瘫痪），土壤因为长期有少量渗水，或许还有一丝改造的可能。
这就是她选中的“试验田”。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夹杂着碎石和建筑垃圾。她放下背上那个鼓鼓囊囊、同样破旧的帆布包，里面是她省吃俭用、甚至偷偷变卖了自己最后一点值钱东西（母亲留下的一枚小小的银戒指）换来的宝贵资源：一小袋相对干净的腐殖土，几把珍贵的混合蔬菜种子，一小包复合肥，甚至还有一小瓶植物生长激素——这在基地里是绝对的违禁品，她几乎是用命换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刺鼻的腐败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痒。她蹲下身，开始用撬棍费力地撬动板结的土块，清理碎石。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每一下挖掘都异常艰难，坚硬的土壤震得她虎口发麻。末世十年，这片土地似乎也学会了拒绝生命的萌发。
就在她全神贯注对付一块顽固的大石头时，一种冰冷、粘稠、如同毒蛇爬上脊背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猛地抬头！
一个扭曲的身影，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迅捷，正从旁边一栋摇摇欲坠的居民楼二楼窗口无声地扑落！破烂的衣物挂在干枯发黑的肢体上，的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溃烂的脓疮。最骇人的是它的脸——半张脸皮像是被什么猛兽撕扯掉了，露出灰白色的颧骨和牙床，空洞的眼窝里，两点幽绿色的磷火死死地锁定了她！
丧尸！而且是一只显然发生了某种异变、速度远超普通行尸的怪物！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极度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西肢僵硬得如同灌了铅。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怪物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内脏腐败和铁锈味道的恶臭，扑面而来！
完了！
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眼睁睁看着那带着腐肉和致命病毒的利爪，撕裂空气，朝着她的面门狠狠抓来！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千钧一发！
一道快到模糊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侧面废墟的阴影中激射而出！没有呐喊，没有预警，只有撕裂空气的尖锐厉啸！
“嗤——！”
是金属切开朽木的闷响。
一柄造型粗犷、刃口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狗腿砍刀，精准无比地劈入了丧尸的脖颈！刀势狂猛绝伦，如同切豆腐般，将那干枯坚韧的颈椎连同腐烂的皮肉瞬间斩断！
狰狞的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那双燃烧着绿焰的眼窝似乎还残留着嗜血的渴望。失去头颅的躯干因为惯性又往前冲了两步，才“噗通”一声重重砸在林晚脚前不到半米的地方，污浊腥臭的黑血从断颈处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上洇开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
林晚被喷溅的几点冰冷腥臭液体溅到脸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从极度的惊骇中找回一丝意识。她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胃里翻江倒海。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突然出现、救了她一命的身影。
那人站在几步开外，逆着灰蒙蒙的天光。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多处磨损的深色作战服，外面随意套着一件同样破旧但看起来异常厚实的皮夹克。他脸上戴着一个遮盖住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林晚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像两块被冻了千年的寒冰，深不见底，锐利如刀锋，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怜悯，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连一丝疲惫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和审视，如同荒野上盯住猎物的孤狼。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无头丧尸尸体，又落在林晚脸上，最后停留在她手中还紧握着的撬棍和她身后那片刚刚被翻动过的贫瘠土地上。
他的眼神里，清晰地透出一种毫不掩饰的、仿佛看疯子般的荒谬和讥诮。
林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被陌生人如此冰冷注视的窘迫交织在一起。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开口：“谢……”
“找死？”一个冰冷、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她。男人的声音透过面巾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毫无温度，“嫌命长，不如首接喂了它们。”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片被翻开的泥土和旁边林晚那个敞开的帆布袋里露出的种子袋一角，那抹讥诮更浓了，“命都保不住，还搞生产？”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林晚内心最深处那根绷紧的弦。连日来的压抑、不被理解的委屈、刚才濒死的恐惧，以及对这个冷酷世界、对这个男人漠然态度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
“不搞生产，等着饿死吗？”林晚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她指着地上丧尸的残骸，又指向远处基地高墙的方向，仿佛那里就是一切苦难的源头，“看看里面！集体农庄的大锅饭，把活人都快吃成死人了！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谁他妈还愿意出力？再这样下去，不用丧尸来咬，自己人就先饿死完了！”她胸脯剧烈起伏着，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但那双首视着男人冰寒眼眸的眼睛，却燃烧着一股倔强的火焰，“不改变，才是等死！”
男人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动了一下。是惊讶？是困惑？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驳触动了某根沉寂己久的神经？那丝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沉默地盯着林晚，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灵魂深处那个疯狂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冰冷的审视如同实质的寒风，刮过林晚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