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燕儿
暮春的御花园飘着海棠香雪,皇后指尖拂过青瓷茶盏的鎏金缠枝纹时,远处宫女产房突然迸裂出一声啼哭。这啼哭像把银剪,剪断了满苑春光里的静谧。
她踩着珍珠缀面的花盆底鞋循声而去,纱帐低垂的产房内,接生嬷嬷正用染血的襁褓擦拭女婴眉眼。那孩子忽然睁开眼,湿漉漉的瞳仁映着窗棂透入的光斑,像含着两汪碎金。皇后腕间翡翠镯子轻撞茶盏,发出清越的声响。
御辇碾过汉白玉阶的声响惊散了廊下栖息的白鸽。皇帝掀开明黄轿帘时,正见皇后将女婴拢在月白披风里。孩子攥着皇后的珍珠流苏,咯咯笑出一串银铃。"既合了皇后心意,"皇帝指尖划过女婴软嫩的脸颊,"便留在宫里养着吧。"御笔朱批落下时,海棠花瓣正巧覆在"小燕子"三个字上。
紫禁城的日晷转过十二圈春秋,朱红宫墙上的铜钉早己被小燕子摸得发亮。她总爱把旗头卸在假山后,顶着两条松松的辫子在御花园疯跑。当其他格格在储秀宫研习《女诫》时,她正倒挂在老槐树上,看流云在自己颠倒的世界里翻涌。
"格格!太后的千鲤池又被您放了蝌蚪!"宫女的惊呼混着蝉鸣,惊起满池睡莲。小燕子用沾着草屑的手背抹了把汗,发间沾着的蒲公英种子簌簌落在藕荷色旗装上。她望着气急败坏赶来的皇后,突然眨了眨眼睛,将藏在袖中的野雏菊别在皇后鬓边:"母妃,这比您的东珠好看。"
仲夏夜宴上,琉璃灯将御花园照得恍若白昼。小燕子蹲在太湖石后剥荔枝,忽然瞥见廊下新来的御前侍卫。那人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将半盏凉茶递给了迷路的小太监。她鬼使神差地爬上老槐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不料裙角缠住枯枝,整个人首首坠落。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跌入带着皂角香的怀抱。侍卫单膝跪地,玄色劲装裹着的手臂稳如磐石。西目相对时,小燕子望见他眼底映着漫天星辰,而自己鬓边散落的茉莉,正巧落在他泛红的耳尖。远处传来皇帝刻意压低的笑声,惊起梁间沉睡的燕子,扑棱棱掠过缀满宫灯的长廊。
梁间的燕子扑棱棱掠过宫灯,惊碎了满院星辉。侍卫将小燕子稳稳放下,正要行礼告退,却见她指尖勾起他腰间玉佩,狡黠一笑:“救命之恩,总不能连名字都不知晓吧?”
“卑职傅云舟。”少年侍卫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腰间的玉佩温润生光,原是江南名家雕琢的流云纹,此刻却被小燕子攥在掌心,像攥住了半片流动的月光。
自那日起,御花园里常现奇异景象。晨起时,宫女们总能瞧见傅云舟的箭囊里插着沾露的野蔷薇;黄昏后,巡逻的侍卫偶尔撞见小燕子蹲在宫道旁,往傅云舟的靴子里塞糖渍梅子。皇后望着案头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内则》批注,终是轻叹着命人将她的旗装裁短三寸——倒省得翻墙时总被绊住。
变故发生在秋狩那日。猎场上忽起流矢,傅云舟几乎是本能地扑向策马而来的小燕子。利箭擦过他的肩胛,在玄色劲装上绽开刺目的红。小燕子扯下汗巾为他包扎,指腹触到他肌理下紧绷的伤疤,心尖突然泛起酸涩:“以后换我护着你。”
这话被随行的八阿哥听去,当夜便在皇帝跟前状告侍卫僭越。金銮殿上,傅云舟跪得笔首,腰杆挺得像御花园里那株老槐树。皇帝的朱砂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云舟,你可知罪?”
“臣知罪。”他叩首时,额间沾了殿外飘进的雪,“但臣更知,若再来一次,臣仍会如此。”
小燕子突然冲进殿内,旗装上还沾着昨夜翻墙时的草屑。她挡在傅云舟身前,发间东珠流苏随着急促的呼吸摇晃:“皇阿玛!傅云舟护驾有功,若要罚,便罚我与他同罪!”
殿内寂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良久,皇帝将朱笔重重掷在案上:“既如此,傅云舟即刻离宫,永不得踏入紫禁城半步。小燕子...禁足三月,抄《女诫》百遍。”
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傅云舟走出宫门时,怀中突然被塞入一物——是那枚流云玉佩,裹着小燕子连夜赶制的护腕,针脚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他望着宫墙上探出的腊梅枝,恍惚又见她倒挂在槐树上,冲自己笑得眉眼弯弯。
而禁足的小燕子趴在窗棂上,望着飘落的雪花将宫道染成素白。她攥着傅云舟临走前偷偷塞进她掌心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待雁南飞时,西角楼见。”宫墙外隐约传来更鼓声,惊起檐角铜铃,叮当声里,她忽然笑出声来——这宫墙再高,又怎能困住生来属于天空的燕?